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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双重负荷

  尽管对云集的情绪状态似乎毫无察觉,安森再次查阅文件后,继续用她那鼻音浓重的语调喋喋不休。

  突然,云集忍无可忍。她的耐心彻底耗尽。她松开双臂,抬起一只手示意安森停下。安森话说到一半被打断,沉默下来,疑惑地看着她。

  “恕我直言。”云集努力让语气显得平静,“有些重要信息您可能遗漏或并不知情,但事实是,我是一名医生。感谢您的解释,但我想我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您持有我的检测结果。我需要知道结果,请您如实告知。”

  安森显然感到窘迫,低头翻看笔记。当她再次抬头时,眼睑痉挛明显加剧。

  “我不知道您是医生。我看到‘博士’头衔,但以为是其他领域的。文件上并未注明您是医学博士。”

  “没关系。我的BRCA-1基因标记检测呈阳性了吗?”

  “可我们还没讨论过相关影响……”

  “我清楚所有影响,其他可能的问题我会直接与我的肿瘤医生沟通。”

  “我明白了。”安森说着,低头看向文件,仿佛能从纸页中找到化解尴尬的支撑。

  “我并非不感激您的努力。”云集补充道,“但我要知道结果。”

  “当然。”安森挺直身子,直视云集,眼睑痉挛已消失,“BRCA-1基因标记检测结果为阳性,且已通过基因测序确认。很抱歉。”

  云集移开视线,不知望向何处,咬住下唇。尽管早有心理准备,泪水仍不受控地涌上眼眶。她强忍泪水,决意不碰面前的手帕。

  “好的。”她听见自己回答。

  安森仍在说话,但她充耳不闻。尽管平日总在意他人感受,此刻她却毫不在乎。她明白,自己某种程度上在迁怒于传信者。

  她起身,勉强对安森挤出一丝扭曲的微笑,径直走向门口。双手汗湿,她无意与对方握手。

  安森跟随并呼唤她的名字,但她头也不回。她穿过实验室接待区,步伐坚定地踏入医院走廊。

  医院底楼人群熙攘,云集感激这份匿名感,意外缓解了她翻涌的情绪。信息台前的长椅空着,她坐下深呼吸以平复心绪。她需要决定下一步行动,她答应后冬尽快安排肿瘤医生预约,但此刻她意识到自己更需要私人支持。

  她想到宿友,不知他是否有空。

  行政区域近在咫尺。当隔断门在身后关闭,云集发现比起大厅的喧嚣,她更愿沉浸于此的宁静。地毯吸收了脚步声。她努力不去想体内每个细胞都携带的基因定时炸弹,走向宿友的办公室。一位秘书认出了她。

  “宿医生在办公室。”秘书从电脑屏幕前抬头告知。

  云集点头,走近虚掩的门。宿友坐在办公桌前处理文件。

  她敲门,他抬头。

  他穿着医院常穿的白衬衫,熨烫得一丝不苟,金色领带与晒成古铜色的棱角分明的脸庞相得益彰。

  “天啊!”宿友惊呼着起身,“两分钟前我刚给你留了语音留言!真是巧。”他绕过桌子关上门,转身快速拥抱她并轻吻额头,却未察觉云集双臂僵直垂在身侧。

  “真高兴你来了!我有太多事要告诉你。”他将两把直背椅相对摆放,示意她坐下。

  “你绝对想不到我今早经历了什么,”他说道,“昨晚又有两例术后死亡,与前四例如出一辙——都是年轻健康的患者。”

  “我知道,”云集低声回答,“我已做完尸检。这正是我之前联系你的原因。”

  “发现了什么?”

  “一无所获,没有病理异常,”她语气依旧,“和前四例完全相同。”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宿友握拳喊道。

  他起身在办公室踱步,“尽管两天前才开过会,我今早又召集了死亡率委员会,提交这两例新病例以证明近期平静只是假象。我力主必须采取行动,但无人响应!当然,他们怕媒体曝光闹出丑闻!我甚至想匿名联系报社,让‘媒体威胁’不再成借口,但终究没做。会后我甚至去找院长,试图说服他改变主意,可他像堵墙一样顽固。最后他只骂我‘该死的固执’。”

  云集望着踱步的宿友,却避开他的目光。此刻她满脑子并非A市总医院可疑的死亡事件,但她无力应对宿友的激昂。

  “更糟的是。”他补充道,“今早有凶手在停车场游荡。再这样下去我要得被迫害妄想症了!我来之前可从没这些破事。”

  宿友终于停下,直视云集双眼。他原想寻求共鸣,却因她的表情怔住。

  “你怎么这副表情?”他问。他俯身细看她,随即坐下,“抱歉,我光顾着抱怨,忘了关心你。显然你状态不对。发生什么了?”

  云集紧闭双眼,转过头。宿友突如其来的关注重燃了安森告知最终结果时的情绪。她感到他的手搭上她的肩。

  “怎么了,云集?到底出什么事了?”

  起初她只能摇头,生怕开口便泪崩。她厌恶自己如此情绪化,这简直是弱点!她挺直脊背,深吸一口气呼出。

  “抱歉。”她勉强挤出这句话。

  “你无需道歉。粗鲁的是我。到底怎么了?”

  云集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述BRCA-1的事。

  矛盾的是,随着叙述,她逐渐平静,仿佛职业面具重新掌控一切。她提到母亲、近期手术以及自己携带突变基因的事实,并提及父亲建议检测。

  略去沈群的部分后,她解释自己最终选择A市总医院,并在与宿友初遇当日抽了血。接着,她坦承自己一度忘记此事,直到接到工作人员电话。

  最后,她告知刚得知BRCA-1标记和突变基因检测均为阳性,实验室确认无误。她承认自己迁怒传信者,甚至开玩笑说那位倒霉工作人员连经典治疗师问题“得知消息后感受如何”都没机会问。云集说到最后竟笑出声。

  “你还能用幽默应对,真让我震惊。”宿友说。

  “和你聊过后我感觉好些了。”

  “我真心为你感到难过。”宿友语气诚挚,“你打算怎么办?下一步计划?”

  “按计划,我离开这里后要见后冬。她已主动帮我预约肿瘤医生。”云集拍拍宿友的腿,作势起身。

  “等等。”宿友按住她,“别急。既然那位工作人员没机会问,至少让我代劳。你现在感受如何?我猜就像发现最好的朋友是死敌。”

  云集凝视宿友深邃的眼睛,不确定这问题是出于朋友还是医生身份。若为前者,他的关心是否真诚?宿友似乎擅长说恰当的话,但动机是什么?她暗骂自己多疑,可经历了婚姻与育儿的挫败后,她已无法确信任何事。

  “我大概还没时间感受。”她停顿后回答。

  她本想提及自己新练就的“情绪隔离术”,将思绪封存至彻底遗忘,但此事说来话长,而她急于去诊所见后冬。最终,肿瘤医生才是关键。越早预约,她才能越早安心。

  “总有些感受能分享吧?”宿友坚持道,手仍搭在她肩上,“得知如此严重的消息,不可能毫无恐惧。”

  “也许你是对的。”云集不情愿地承认,“对我而言,最糟的是某些预防性建议,比如为降低风险切除卵巢导致丧失生育能力……”

  她戛然而止。这个念头如飓风般掠过脑海,堪比一记耳光。肾上腺素瞬间飙升,脉搏加速,指尖发麻。她甚至短暂眩晕,不得不扶住椅子。

  所幸晕眩转瞬即逝。她意识到宿友在说话,却听不清,那个想法如雷鸣般在脑中炸响。

  古话说‘小心许愿,因它可能成真’在她思维中刺目闪烁。

  云集猛然站起,迫使仍扶她肩的宿友也起身。她突然渴望独处。

  “云集,你怎么了?”宿友双手抓住她的肩膀摇晃。

  “抱歉。”云集故作镇定道,甩开他的手,“我得走了。”

  “我不能让你这样离开。你在想什么?抑郁了?”

  “不,还没到那地步。我必须走,宿友。晚点打给你。”

  云集转身欲出,但他抓住她的手臂。

  “我得确认你路上不会出事。”

  明白言下之意,云集摇头。

  “放心,我不会做傻事。我只是需要独处。”她挣脱宿友的钳制。

  “会打给我吗?”

  “会。”她拉开门。

  “今晚见面吗?”

  云集在门口迟疑,转身。

  “今晚我没心情,但会保持联系。”

  她离开宿友办公室,绕过秘书桌,坚定地走向走廊,克制奔跑的冲动。她感到宿友的目光灼烧后背,但未回头。

  穿过分隔行政区的门,她汇入人群。匿名感再次抚慰了她。她未冲出大楼,而是回到信息台前的长椅,静坐十五分钟,思索那令人不安的灵光一现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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