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草镇。

　　依旧孤零零坐落于荒漠戈壁，周围由土坯墙环绕，常年风沙侵蚀，处处斑驳，墙头有些地方坍塌，并不齐整，参差犹如兽齿。

　　镇内二三十户人家平房，杂乱分布，毫无章法。

　　风格粗狂。

　　商声到了镇口，翻身下马，手牵缰绳，头上戴着一顶竹编斗笠。

　　是由鱼秋月买来的，说是可以遮阳。

　　女子果然心思更细腻些，这趟出行，两人所需杂物，全部由她操办购置，面面俱到。

　　镇子和第一次来时，没有什么变化。

　　主干道上的镇民仍然齐刷刷地望着一行人。

　　不同的是，眼神当中比起先前那般敬而远之，多出几分喜意。

　　毕竟是来帮着杀精怪，防御村子的。

　　一人身穿颇单薄的粗白麻衣，头戴斗笠，有些寒碜，像是饱经奔波，负笈远游的士子，脚步匆匆，迎了上来。

　　摘下斗笠，露出一张瞧着可能有三十岁的面容，他行了礼，举止脱洒，笑道：

　　“见过诸位游侠，在下替本镇镇民，谢过诸位前来相助！”

　　话音一落，瘸子便走上前，弯腰介绍，“这个就是我在路上说的，行经小镇的……”

　　“在下晓风客，是名采风行人，前日恰好经过此间，听闻是有精怪作祟，所以逗留于此。”

　　男子有些像是书生打扮，却不给人文邹邹的印象，拱手抱拳，娴熟无比。

　　极易让人产生好感。

　　而且路上已经听说，这晓风客不畏精怪，主动帮忙，昨晚上土蝼的踪迹，还是他发现的。

　　也是因为土蝼动手之前，知晓在前一日踩点，判断出有石蝼统领。

　　商声手牵着马，点头示意回礼，打量一番。

　　此人腰间并无兵刃，勒粗布的麻绳腰带上，挂着两只圆筒形的铃铛，像是小号的钟。

　　并且携有两个布袋，一是呈长条状，另外一个则是圆形。

　　采风行人游历大江南北，足迹甚至能到中原某山沟中的小村落。

　　最明显的身份象征便是那件响器，似乎被称作‘铎’（多音），皆是铜质。

　　寻常百姓不知其中门门道道，反正都叫铜铃。

　　不过这人腰上有俩，比起寻常多了一只。

　　可能是有什么别的讲究。

　　“晓风兄是热心肠啊！”

　　盾男铁壁抱拳，称赞一句，又指了指旁边商声，笑道：“和老商一样了。”

　　这货是自来熟，还不客套，一天功夫，便和队中几人打好关系，先从这个称谓改变，便可看出一二。

　　“哦？”

　　晓风客闻言，一挑眉梢，端详端详几人当中，明显岁数最小的少年郎，来了兴致，“怎么说？”

　　身为采风行人，职业素养让他嗅到了故事的味道。

　　瘸子脸上堆笑，“诸位，奔波一日，不如先到小店歇歇，吃上一碗热腾腾的羊汤面，垫垫肚子？”

　　毕竟晚上大概还会有场厮杀战斗。

　　“是极，是极！”

　　个头矮小点的几逝川连连颔首，“先吃饭罢，瘸叔，麻烦我的肉切细切小一点。”

　　商声根据当初路过镇上的记忆，先喊了声瘸叔，跟着铁壁等人，同样一起如此称呼。

　　五人走到食铺，坐于一桌。

　　晓风客俨然是镇民主家一般，和小姑娘一起，帮着将几匹马，牵到后边，喂上草料。

　　一没了游侠们，苏妮的话匣子就打开了，叽叽喳喳，倾诉今早行会的事。

　　全然不把才到村里没几天的家伙当外人。

　　而是知心故友。

　　“这么说来，是你口中的商大哥，帮了咱们大忙？！”

　　晓风客一口一个咱们，完全是打入了内部。

　　他笑了笑，瞧着脸蛋红扑扑的女孩，“妮子是很喜欢商大哥喽？”

　　“是啊，是啊！”

　　苏妮点了点头，“他人很好！

　　上次我在那行会里，不小心撞到了他和另一个爷爷，还把饮子全倒他们身上。

　　商大哥还赔了我饼子……”

　　晓风客最擅长倾听，交谈两句，大致勾勒出来这一伙游侠的状况，便回到了厅堂，一同坐下，说笑起来。

　　采风行人，放在以前，是被皇帝老儿派到民间巡游，体察风情、政治得失之人。

　　上要能陪皇亲贵胄，下又要能陪卑田院乞儿。

　　中和游侠刀客胡天胡地吹嘘，那也未尝不可。

　　一番寒暄，渐渐熟络，商声见也是个随性之人，甚好相处，瞥了一眼那俩袋子，开口询问。

　　“袋子？”

　　晓风客笑了笑，介绍说道：“前朝之时，采风官到乡下，是要采集民谣诗歌，可并非是所有农人都愿意教。

　　所以一般都会带上几张胡饼，用‘粮袋’装上‘诗粮’，专门用来换取诗歌。

　　一首合格民谣值三张胡饼！

　　我喜搜集各方游侠事迹，也效古之先人，携着粮袋，用以换故事也！

　　至于长条状的袋子，则是‘诗囊’，先人遇上佳句诗歌，随笔记入纸上，投入其中。

　　那我拿来记英雄史诗嘛！”

　　“诸位若有游侠故事，江湖传说，还望莫要藏私，某定如实相记！”

　　晓风客拍了拍自己‘宝贝’诗囊，招呼众人，抬头望向了少年郎，笑道：“商侠兄，可有么？”

　　“哈哈。”

　　商声心念一动，想起了老头子，端起酒碗，“我有故事，君有酒么？”

　　“故事配酒，甚好，甚好！

　　只是……在下囊中羞涩。”

　　晓风客掏了掏甩不出来几文钱的口袋，侧头抬高了两分声，说道：

　　“不过诸位前来除怪，我想瘸叔定会愿意做东！”

　　瘸子拖着跛腿，走了出来，抱着一坛子酒，笑道：“自然，自然。”

　　“玩笑，玩笑！”

　　商声笑着摇了摇头，“今夜尚有要事，不便多饮，待将精怪铲除，再会不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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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群星寂寥。

　　商声爬到一面高丈余的墙头之上，盘膝而坐，一边望着远方，一边摊开手掌，风煞阴珠当引，微微调动真气，形成极小极小的风吸漩涡。

　　一小撮的沙土盘桓，即便掌心朝下，仍不飞落。

　　这程度的风漩，对自己的消耗很小，半响还不到一丝真气，

　　并不影响之后战斗。

　　每日盘膝打坐，修炼内力，至少有一俩时辰，内视之下，可见丹田中的气机。

　　比起先前，又粗壮了一些。

　　旁边小苍沿着土墙行走，尾巴摇晃，控制重心，腰间被鱼秋月栓了一根腰带，并有一柄匕首悬挂。

　　有模有样。

　　这时，晓风客从另一侧走过来，并肩坐下，“商兄，要不你去眯一会儿，换我在这守着？”

　　“不必，我还不困。”

　　修炼内力真气，绝非无用，仨月下来，精力愈发充沛，也可能是因长颚陀巢穴的那块灵石。

　　如今比起常人强了不少，两三天不合眼，问题不大。

　　商声摇头，感受到了鬓间一缕头发受夜风的吹拂，侧头一扫，“晚上风大，晓风兄不冷么？”

　　“无妨。”

　　晓风客还是一身本该夏季穿的粗麻布衣，笑道：“上月经过一座小城，遇到俩小乞儿，给我说了两个故事。

　　便将冬衣秋衣，换了出去。”

　　采风行人，按照规矩，四季各有常服，春着青衫，夏披白麻，秋裹黄绡，东罩玄氅。

　　拿衣换取所谓的故事，不如说是赠送了。

　　呃……

　　还怪抗冻。

　　这般体魄素质，应该是会秘技的吧。

　　商声念头一动，说道：“据我所知，从前有采风官，是吃朝廷的饭，可是本朝以来，似乎未有此署。”

　　“晓风兄行走江湖，生计如何解决，莫非是和我等一样，到游侠行会接悬赏么？”

　　晓风客笑了笑，拍拍腰间布袋，“说书，和卖故事啊！”

　　“令人……钦佩。”

　　商声半响憋出来了一句，感慨一声，“不知漫步在天下的采风行人，如何以此为乐，传颂诗篇、故事……”

　　晓风客眯眯眼，神色似乎有些意味深长，“别人不知，我是见过游侠行会会首他老人家。

　　一睹其人风范，心向往之，只觉我辈之人，应当皆如是也，所以广传游侠之事……”

　　见过会首？！！

　　游侠行会的一把手，有诸多的传闻，是当之无愧的史诗人物，实力强悍，甚至有说大晋第一。

　　这般人物，哪是那么容易见的？

　　商声思绪发散，想起不久之前，六叔曾说，中原是世家的天下，然而西域之地不同。

　　没有听说过有什么世家大族，最大的势力是……游侠行会。

　　结合在中原游荡的采风行人，传诵西域或者东海之滨等边境的游侠故事，使人崇尚游侠……

　　采风行人，是和行会有关？

　　胡思乱想之际，晓风客笑了笑，取下腰间一枚青铜铃，拔掉筒内击打铃壁的舌，转而又换一个。

　　商声侧了侧头，“晓风兄，你这是？”

　　“铎……便和你们一般，称铜铃吧。”

　　晓风客笑着道：“铃分两种，一种舌为木制，一种舌为铁制。

　　古语有云，文事奋木铎，武事奋金铎。

　　采风行人，是以文事，所以平日都用木舌。

　　两舌各有妙用，该厮杀了，我也襄助你们一二。”

　　他换好后，摇了一下。

　　叮叮——

　　铃声刚落，好像正和武事相应，只听远方传来喊声。

　　“敌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