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皮怪披上人皮兽皮的模仿，其实非常拙劣，多是破绽，顶多骗骗才入行的新人游侠。

　　在陈六这样的老油条面前，无所遁形。

　　判断依据不少。

　　提线木偶一般的略显机械的神情、因为粘液粘连而附着在皮肤上的淡淡甜腥气味、肌肤和寻常人所不同的体温，

　　划破了皮后，刀不入血肉的手感，以及仅仅渗出一点的鲜血，或者粘液树脂状的物质……

　　对于衣皮怪而言，披上人皮兽皮，更多增强的是个体战力，和套上一层皮的防护效果。

　　既不玄秘，也没什么诡异。

　　商声望着那头三尺小怪，浑身腐烂，遍布脓疮，有一层的腐化粘液覆盖，头尖尖的，扭曲的人脸和兽类特征结合。

　　四肢细长如枯枝，甚至可以看到肌肉纹理，和流动的细密血管。

　　衣皮怪脱掉皮，一般来说，本身不会受到影响，可是方才是由【蚀煞】所斩，侵入一股阴煞之气。

　　它感受到一股阴寒煞气侵袭，所以大怒狂吼一声。

　　一双泛着瞳孔幽绿的双眸，死死盯着把守在前的商声，伴随咆哮，浑身脓疮如同锅炉中的沸水气泡，咕咕破开。

　　一股充斥着腐败腥味的幽绿薄雾，飞速弥漫出来，笼罩周遭，蔓延丈内方圆。

　　干扰视线。

　　它狞笑了一声，张开利爪，脚下一冲，主动攻击过去！

　　可能是因为小，移动速度极快！

　　商声双目被遮，见到这股雾气，本能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即屏息。

　　分心内视，可见吸进去的一点绿气，散到血肉当中，似在溶解筋膜，寻常人难以察觉到。

　　而自己的皮肤接触了那股雾气，深到皮内，似在破坏皮下组织。

　　比起从口中吐出来的粘液那种立刻见效，粘雾明显慢了许多。

　　‘内力真气加上我的风煞阴珠，事后应该可以驱散。’

　　临到这个厮杀之时，可没功夫顾及这些。

　　商声对风极为敏锐，察觉到了雾气翻滚，便知那衣皮怪攻来。

　　当即挺刀，调整呼吸，气更加深，摆出风斩刀架，照着左侧，划了一道弧光！

　　“啸——！”

　　衣皮怪冲到跟前，似没料到对方会反应到，已经避无可避。

　　它那肌肤上的脓疮，好似是会呼吸，冒泡是呼出气。

　　而到此刻，则是吸气，粘液所覆盖的混合层，润滑无比。

　　一刀斩在上面，像劈到了水上，刀刃弧光，竟‘抓’不住，不留一点伤痕。

　　同时，商声侧腹，触碰到了衣皮怪的尖锐利爪，只听嗤啦，发出了很尖锐的摩擦声。

　　指甲摩擦，声音实在太过刺耳。

　　长颚陀甲，留下三道白痕。

　　一股粘液从利爪中侵入，竟能透过甲胄！

　　直抵皮肉之中，就像水洒到了纸上，以极快的速度晕开。

　　筋膜似乎在被溶解，可以听到腐蚀的滋滋声音。

　　体内传出一股剧痛，像是被人强行刺入肉内，撕扯自己的皮一样。

　　汗液瞬间布满全身。

　　商声吃痛，咬着牙迅速调动了内力。

　　丹田真气顺着经络涌出，和风煞阴珠的阴风之气一同抵御。

　　隐隐有股热气逼出，好歹没有继续蔓延。

　　而衣皮怪，向后退出去，闪身入了雾中，虽没受伤，可被蚀煞挨着，仍然不免打个一个哆嗦。

　　寒煞入体。

　　“那股粘液，当真是一点碰不得！

　　这头畜生，果然是难对付。”

　　商声心有余悸，精神紧绷，抬头一望，“它也没事。”

　　“刀斩过去，怎么像是泥鳅！落不到实处。”

　　商声皱着眉头，又斩两刀，心中思忖，‘如果能把刀的‘风吸’领悟，通过风压吸引，把水聚在一起，应该就能砍到……

　　或者，斩出风刃刀罡？’

　　吁——

　　吐出一口浊气，调动肌肉间的力量，以及用上真气加成，覆盖在了刀上。

　　察觉到那衣皮精怪再次突袭过来，当即抬起了刀。

　　刀上生风，并且风是聚于刀身之上，尔后达到极限，随着气力持续灌入，风开始朝外溢，并伴随着劲气。

　　借助风煞阴珠，引导外溢的风汇成风眼，形成风压。

　　这个便是从聚到溢的过程。

　　修炼过了突刺，加上近来几日在小镇的训练，多少掌握一些技巧。

　　嗡——

　　一抹弯月般的弧光划过！

　　衣皮怪被甩了出去，那布满了脓疮的皮肤上，出现一道划痕，渗出了一点点血。

　　果然有用！

　　商声一挑眉梢，嘿然一笑，‘这头畜生不逃，是把我当成了囊中之物，看上了我的皮？’

　　‘仗着快一点的速度而已。’

　　既然亮了血条，那可就不怂你了！

　　‘必须尽快解决，这股雾气，威能虽弱，可若待得久了，终究不利。’

　　“薄雾淡了，它也维持不了多久！”

　　……

　　陈六没被笼罩，待在雾外，他很清楚自身状态，没有上前，反而向后退到洞口，拉开距离。

　　以免拖了后腿。

　　他拎着刀，望着绿雾，隐隐可以看到一人一精怪的身影。

　　不断交手，兵刃和利爪的摩擦撞击声不绝于耳。

　　‘这小子在练刀，以战养战。’

　　不过一会，听到一道风声，可以从稀薄的雾中，清晰看到商声愈发娴熟的刀技，【蚀煞】刀身亮芒乍现。

　　因为雾的作用，风在这一刻具象化，形成漩涡一般，随着一招横扫，当场斩中那衣皮怪！

　　扑哧——

　　鲜血飞洒出来，受伤极重。

　　那头畜生向外翻到，滚了一圈，站起身来，便朝洞外狂奔而走。

　　正在此刻！

　　陈六瞪大双目如铜铃，登时跃出，口中暴呵一声，“斩！”

　　一刀从衣皮怪的脖颈划过，一颗脑袋飞起。

　　商声刀尖已经前指，正要连刺杀敌，见六叔冒出来，松了口气，说道：

　　“不是，六叔，你还和我抢人头！”

　　“哈哈！”

　　陈六蹴鞠一般，踢了一脚那颗丑八怪的头颅，大笑一声，有些得意。

　　可是旋即，便咳嗽了出来，大口喘气，扶着旁边的墙，咧了咧嘴。

　　“衣皮怪的腹腔，有粘液囊，摘下来可以到镇上卖掉，老值钱了！”

　　嗯？

　　商声状态同样不佳，正要歇息，听闻此言，立刻来了精神一振。

　　屁颠屁颠过去，蹲了下来，有些嫌弃，没用自己的刀，而是抽出一柄今日捡来的匕首。

　　“粘液囊是分泌粘液的玩意儿，心脏大小，连通浑身上下，要从四周剜，别戳破了囊的外皮，否则弄到身上……嘿！”

　　陈六一屁股坐下来，一双老目望着，一边指挥说道：

　　“粘液是蜕皮的好东西，还能制成某些特制药剂。

　　可以卖到织云夫人那儿，或者是青囊医馆、回春堂。”

　　“其他就没值钱的了，不过今天遇到了人，行会可能会有悬赏……”

　　半响，商声剜出一个苍青液囊，撕掉了一块布包上，稍拎了拎，得有一斤。

　　不知行情，不知能卖几个子儿。

　　根据他的了解，镇上‘织云夫人的店’，是比‘刘家皮庄’更高级的成衣铺子，价格很贵，不是寻常游侠能消费的。

　　而且织云夫人，和鱼秋月一样，是名鲛人，不过姓泉，可以织绡。

　　‘还是先去青囊翁那瞧瞧。’

　　商声摇了摇头，甩开思绪，终于是坐下来，喘了口气，伸手扒了扒胸前的皮甲。

　　甲没有事，但人有事，稍稍牵动，还能感到皮肉撕扯上的疼痛。

　　方在雾气中，还吸了些，不过以当下的身体素质，加上打坐行走周天，应该没事。

　　“居然可以无视甲胄，可以把那粘液当杀手锏。”

　　“早知道让秋月姑娘一起来了。”

　　没个治疗，实在不行。

　　商声吐了一口气，见面前的篝火因为方才一战，吹的七零八落，便又架起几根木材，待火升起来后，转过头来。

　　“六叔，怎么样了？

　　可别再说没事！”

　　“的确没事。”

　　陈六摇了摇头，或许是才经过厮杀，叹道：“只是老了。”

　　第一次听六叔会如此说，商声沉默一息，笑道：

　　“您老这身子骨，还能拿刀砍杀精怪，不老！

　　若是老了，安度晚年，确实是该含饴弄孙了。

　　话说，你混迹了江湖这么些年，没个孩子？或者在哪一夜风流的风流种？”

　　陈六吹胡子瞪眼，抬腿一踹，“你小子会不会说话！什么叫风流种！”

　　不像及时收手，渐渐不当游侠的齐圭，他一直在南北漂，居无定所。

　　上不成下不就，既没鲤鱼跃龙门，达到入关，也没娶妻生子，孑然一身。

　　“没有就没有呗，你恼什么。”

　　商声嘿嘿一笑，挪挪屁股，又坐回来，“实在不行，看在咱爷俩这关系的份儿上，我来给你养老！”

　　“怎么，你要和那鱼小姑娘生个娃，给我含饴弄孙？

　　要不就客栈掌柜欢夫人，那什么榨汁机？娶到手少奋斗一二十年。

　　而且你小子的经验丰富，还会舌头分肉，应该能顶得住。”

　　陈六戏谑一笑，说起了荤话。

　　“六叔，老不正经了啊！”

　　商声干咳一声，“那不是在客栈瞎吹的么。”

　　“哈哈！”

　　陈六坐于篝火之旁，一双浑浊老目映着火光，“当年初出茅庐，我也以为自己天赋异禀。

　　三年便可入关，领悟神通，五年就能闻名江湖，可结果呢？不必多言。

　　你小子的天资的确非凡，可是入关这道门槛，能否迈得过去，那还另说。

　　若事不济，到了三十四十，其实能像齐圭，开设店铺，或者置办田产。

　　莫要如我，空空蹉跎岁月。”

　　“其实，大晋那些世家门阀，何尝不是五代十代之功积累，才有当今势力？”

　　“六叔，话是这么说的。”

　　商声咂了咂嘴，眯了眯眼，“那我问你。

　　你对自己当个游侠，浪迹江湖，会后悔么？”

　　“哈哈！”

　　陈六手指弹了一下商声脑袋，大笑一声，“老子生来就是游侠！”

　　乡野田间，困不住的灵魂。

　　“可不就是。”

　　这个世界，没有力量，一切平静，皆为虚妄。

　　况且，咱可不是没有依靠。

　　商声右手食指内叩风煞阴珠，盘膝而坐，打算行走周天。

　　使用内力真气，驱掉方才绿雾沉疴，并且可以恢复几分伤势。

　　陈六歪到旁边的睡袋上眯眼入睡，侧目一瞥，稍稍沉吟，说道：

　　“臭小子，你这动作……”

　　“六叔认识？”

　　商声睁开双眸，有些惊讶，“这动作怎么了？”

　　“似乎见过……”

　　陈六皱了皱眉，“我在江湖，曾经听过一些奇谈，说是上古之时，修炼之法和今日的不同。

　　具体我也不懂……”

　　他摇了摇头，“睡了，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