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风清,芳树生辉,近处燕语莺啼,远处山径无声。
羽幼蝶微微侧首,一手将垂落在脸颊上的青丝挽至耳后,一手抚平被暖风吹皱的衣袂裙角。
待做完这些琐碎小事后,她自觉脸上晕红已稍稍褪去,扭头轻啐一声:“印月谷山清水秀,你不去看风景,总盯着我做什么?”
顾惟清又笑道:“风景再美,也不如赏景的人美。”
这话略显轻佻,但羽幼蝶心中却十分欢喜受用,如雪般洁白无瑕的脸颊上再次泛起晕红,更添几分娇艳。
“胡说八道!”她轻哼一声,“你在山上读了些什么书?尽学这些混账话!”
“周师藏书包罗万象,从混沌初开、乾坤始奠,再到人间百态、儿女情长,其间种种,应有尽有。羽姑娘若有疑惑,我皆能为你解答一二。”
说着,顾惟清策马上前,跟羽幼蝶并辔同行。
羽幼蝶慌忙偏过俏脸,避开顾惟清的目光。
顾惟清见她连秀项上也泛起了片片绯红,不忍再逗她,便轻轻移开视线,举目望向远方。
此刻,浩渺无垠的虚宇之上,一道璀璨星河如瀑倒悬,不时有流星划破长空,留下绚烂的轨迹。
顾惟清仰头观赏许久,忽然听到羽幼蝶轻声唤他。
“我有一件事想要请教你。”羽幼蝶芳心稍定,但娇美的脸庞上仍残留着几抹红晕。
“羽姑娘请问。”顾惟清微笑着回应道。
“夫人传授给我的经天御风身法,其中有两式我一直练不好,如今也只有你能指点我了。”羽幼蝶又长又翘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顾惟清诧异道:“我先前见你身法高绝,还以为你已将这门功法练得炉火纯青了呢。”
“那其中另有缘由。”
“是哪两式?”顾惟清问道。
“最后两式。”羽幼蝶温声细语地答道。
经天御风身法的最后两式,分别是“日月经天“与”江河行地”。
顾惟清沉思片刻后,缓缓开口道:“这两式看似繁复,实则最为简单。”
“那你还故意卖关子。”羽幼蝶见他半晌不说话,柳眉轻轻一挑,又恢复了几分往日的伶俐干脆。
顾惟清爽朗一笑:“这两式的要诀分别在于,身正气和,心无杂念;顺意天地,动之以捷。”
羽幼蝶秀眉微蹙,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顾惟清看着她,笑道:“平时少耍心眼,多多用心练功。”
“我跟你说正经的呢,你还在捉弄我!”羽幼蝶斜睨了他一眼,嗔怪道。
顾惟清认真地说道:“我怎么会拿这种性命攸关的事来捉弄你?你心思灵巧,万事一点即通。却唯独难以领悟这两式身法,想来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这两式身法与你本心并不相合。”
“那怎么办?”羽幼蝶有些着急。
顾惟清道:“有得有失,此乃自然之理。你用心练好前面十式即可,如果强行求全,只会事倍功半。”
羽幼蝶螓首微垂,仔细想了一会后,轻轻应了声“好”。
二人穿过一片苍翠松林,刹那间,峰回路转,一座四面峻峭、笔直矗立的秀峰蓦然现于眼前。
羽幼蝶翻身下马,步履不停,领着顾惟清走过一段芳草盈阶的幽深小径,步入一处从山壁中开凿而出的宽敞甬道。
甬道内,青色石板铺设得平坦整齐,两侧石壁上镶嵌着翠羽明珠,散发出荧荧微光,映得四周澄澈明净。
行不多久,顾惟清耳畔忽闻一阵如跳珠溅玉般的清脆声响。
复行数十步,隐约间,远处有隆隆震响声传来,再越过一道漫顶而落的水帘,随即视野陡然一阔。
他环视四周,只见数十道飞泉瀑流奔腾喧嚣,宛若条条白练自洞顶、洞壁倾泻而下,湍水激流声如同繁弦急管,终在山底汇成一汪澄明如镜的碧潭。
碧潭正中,一座精巧的八角石亭傲然耸立。
至此,顾惟清方才恍然大悟,原来积羽峰内竟别有洞天。
通往天池圣地的铁索栈道并非绕山而建,而是在这水洞里呈螺旋状蜿蜒向上延伸。
只是洞壁上的铁索栈道,如今已被悉数砍断,洞顶高达百丈,洞壁光滑湿润,除去几条藤蔓外,几乎无处借力登攀。
即便顾惟清身法再是高明,此刻也是束手无策。
羽幼蝶瞧着顾惟清皱眉沉思的样子,心里不由暗暗好笑。
她提起裙角,足尖轻点碧潭水面,宛如仙子凌波般步履轻盈,似缓实疾,眨眼间便飘然落身至八角石亭内。
这座石亭,原本是羽氏先祖祭神旧址。其后机缘巧合,羽氏先祖又探得积羽峰天池所在。
石亭并未因此被废弃,羽氏先祖借鉴天池之灵韵,将此地改造成一处纳气聚灵之所。
羽幼蝶自半年前离去至今,石亭正中的玉座上,已凝结出一盏清透明澈的灵露。
这灵露虽不及天池甘露那般神效,却也有滋养元气之用。
羽幼蝶以袖掩面,缓缓将灵露饮下。不过片刻工夫,她的面颊上便添了些许红润,气息也变得绵密悠长。
随即,她身形一动,再次轻盈跃起,如同飘落的鸿羽,重新回到顾惟清的身旁。
望着足足高出自己一头的顾惟清,羽幼蝶不禁面露难色,如果像背着阿蛮那般背起顾惟清,自己身形不便,又该如何飞身借力呢?
忽地,她明眸一闪,心中有了计较,便将自己的法子告知顾惟清。
顾惟清剑眉微扬,苦笑道:“羽姑娘,莫非别无他法可想吗?”
羽幼蝶轻摇螓首,嘴角含笑,宛如春华绽放:“只此一法。”
见顾惟清面色犹疑,羽幼蝶娇嗔道:“你这副样子,倒像是我要占你多大便宜似的。”
顾惟清闻言,暗责自己矫揉作态,于是对着羽幼蝶深深一揖,道:“有劳羽姑娘了。”
羽幼蝶笑意盈盈地迈步上前,轻轻一用力,便将顾惟清拦腰抱起,嗔道:“你怎么这么重?”
顾惟清尴尬地轻咳一声。
羽幼蝶第一次见他露出如此窘迫之态,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旋即,她足尖轻点地面,犹如花间翩跹的幽蝶,轻盈地腾空而起,依着山势一路向上攀缘。
待气息微滞时,她秀足一踏,稳稳踩住洞壁上垂落的藤蔓,稍作喘息。
顾惟清被羽幼蝶紧紧抱在怀里,只觉一股芬芳温腻的处子幽香扑鼻而来,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悸动,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他知晓己身若心神不定,必致浊气入体,平白增添羽幼蝶的负担。想到这里,他立刻屏息凝神,强压下心中的绮念。
羽幼蝶沿途短暂调息两次,便一鼓作气飞至山巅。
此刻,她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苍白如纸,脚步虚浮无力,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顾惟清连忙将她扶住,从袖中取出一枚青灵丹,递至她的唇边。羽幼蝶也不多问,张开檀口,便将丹药服了下去。
羽幼蝶依偎在顾惟清怀里,身子温软如絮,秀美双眸紧紧闭合,呼吸似有若无,仿佛陷入了深深的沉眠。
顾惟清感应敏锐,察觉到羽幼蝶的气息已渐渐平稳,但却迟迟未见她醒转,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疑惑。
好在他心思细腻,略作思索,能隐隐猜出几分女儿家的心思。
于是,顾惟清将羽幼蝶轻轻安置在一块光洁圆融的青石上。
随后,他悄无声息地绕过身前的嶙峋岩壁,走到一处方圆约三十余丈、波光粼粼的温润水泽前。
顾惟清离去不久,羽幼蝶悠悠醒转,她眼帘微垂,瞟了瞟四周,见顾惟清已不在身边,随即如释重负般长长舒了口气。
她双手紧紧捂住脸颊,心中暗自懊恼,自己好似迷了心窍一般,全然忘却了男女有别,竟那般大胆地抱着顾惟清。
直至此刻,她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
自己,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