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阴霾渐渐消散,一轮明月自云隙间跃出,几点寒星遥缀天幕。
顾惟清携着羽幼蝶,凌虚蹈空,御风而行。
泠泠月光漫洒林壑,峭峰叠嶂,清雾浮绕。时值孟春,山花如锦,团团花簇点缀林间,更显此地空灵幽寂。
此间风光旖旎,美不胜收,羽幼蝶却已看出,这并不是返回印月谷的路。
她轻抬螓首,望向顾惟清,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顾惟清答道:“自离开神殿那刻,我便察觉周遭气机浮浮暗涌,能搅动如此广阔地域的灵机,定是那些邪修所为。”
“气机源头虽远隔千山,但以他们的修为,若要追来,也不过片刻功夫。咱们最好远离印月谷,免得殃及羽氏族人。”
羽幼蝶秀目微垂,轻轻颔首。
顾惟清低头看着她,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你现在跟我在一起,可是很危险的事。”
羽幼蝶浅浅一笑,语气娇婉:“我才不怕。”
她忽然想起一事,急忙问道:“如果那些邪修找不到咱们,转而去攻袭印月谷或者明壁城,那可怎么办?”
顾惟清神色从容:“无妨,我这一路未曾收敛气息,就是刻意引他们追来。那些修士对行踪泄露极为忌惮,定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羽幼蝶见他思虑周详,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
她并未开口询问顾惟清,打算如何对付那六名筑基修士。她坚信顾惟清定有安排,自己无需为此事忧心。
此刻,顾惟清眉峰微蹙,暗自思量应对之策。
修为大境界之间的差距,宛如一道难以跨越的天堑,任你天赋异禀,才情超绝,在上境修士的威能面前,也与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无异。
面对此等困境,唯有两条路可走。
其一,提前避开锋芒,设法远遁;其二,拥有超越自身境界的杀手锏,且能一击必杀上境强敌,而一旦失手,几乎再无翻身的机会。
西陵原虽有万里之阔,但对修道人而言,并无太多腾挪辗转的地界。况且,尚有数十万生民亟待解救,自己也不能一味逃遁下去。
如今之计,唯有选择第二条策略。
然而,用元婴真人炼制的金符,对付几名筑基修士,实在是有些暴殄天物。
更何况,那些邪修未必会聚于一处。
即便金符能轻松斩杀一二人,但只要剩余邪修非是白毛老妖那般无胆之辈,定会全力阻挠,绝不容他施展出第二张金符。
顾惟清目光深邃,远远望着停云山的方向。
早在数年前,他便隐隐察觉周师身体抱恙。
待修行有成后,更能确定此事。想到周师不顾病体沉疴,连夜为他炼制护命法符,他心中不禁感佩难当。
除非迫不得已,顾惟清实在不愿再打扰周师清修。
即便那些邪道修士对周师而言,不过是些随手可灭的跳梁小丑。
他下山未久,稍遇危难,就想着回家寻求庇护,日后又怎能践行踏遍五疆四极、纵览神洲万方的壮志?
羽幼蝶依偎在顾惟清的肩头,粉颊贴着他的胸口,仰头凝视着他温润如玉的脸庞。
只见他眉宇间,原本略带愁思疑虑,正渐渐化为坚定决然之色。
羽幼蝶一颗芳心怦怦直跳,眉间眼角尽是痴慕之意。
此刻,羽幼蝶只觉心荡神怡,若不是身后还有大敌追索,她真希望顾惟清能飞慢些,好让二人在这空山幽谷中,多停留些时日。
见顾惟清面露欣然,她心中好奇,不禁脱口问道:“你在想什么?”
顾惟清微微笑道:“我在想,你是什么时候突破炼气境的?”
羽幼蝶故作疑惑,眨了眨秀眸:“什么炼气境?”
顾惟清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那崇氏大巫虽然本领不济,但凭你那半吊子气血之法,如何能与他周旋如此之久?”
羽幼蝶佯装嗔怒:“什么半吊子气血之法,那可是我从祖传蝶画之中领悟出的高深法门,只是尚未修炼纯熟。”
顾惟清笑道:“那你的御空之术,可曾修炼纯熟?”
羽幼蝶声音微微颤抖,支吾道:“还未。”
顾惟清朗声大笑,环抱着她腰肢的手假装一松:“你既不肯承认,我可要放手了?”
羽幼蝶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愠怒道:“你敢!”
随即,她垂下螓首,不敢再看顾惟清的眼睛,轻声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顾惟清自然不会说他神识敏锐,早在当天夜里,便已察觉羽幼蝶悄然褪去凡躯之事。毕竟,羽幼蝶脸皮薄,知晓后定会羞得无地自容。
“白日临行前,你说要传授阿蛮乘风驾云的法术,当时我就有些疑惑。后来我抱着你,竟能毫不费力地御风飞行数百里地,那时我才敢真正确定。”
羽幼蝶含羞带嗔道:“哼,你现在知道真相,可以放手了,我自己会飞。”
顾惟清掌间发力,将她搂得更紧了几分,朗声笑道:“温香软玉抱满怀,我高兴来还不及呢,怎么舍得放手?”
“况且,没有你在我怀里,凭我这点微末法力,如何能悬空飞遁如此之久?”
羽幼蝶娇呼一声,脸颊绯红,轻轻拍打着顾惟清的胸口,羞喜之情溢于言表。
顾惟清又问道:“我一直很好奇,你的御空术能让我滞空时长大涨,且丝毫不费法力。若你独自腾空驾云,又能做到何等地步?”
羽幼蝶思索片刻,柔声答道:“印月谷内灵机丰润,只要我想,身形便可悬空不坠;若在灵机枯竭的荒山野岭,能悬空一日,便已是极限。”
顾惟清颌首了然。
据道藏记载,修士彻底褪去凡躯后,便能炼气合真,借助胸中一口清气,腾云驾雾,飞遁自如。
然而,此境仍有许多限碍,因气机不纯,道基不固,受此束缚,飞天遁地之时,耗费法力极大,往往不过一时半刻,便要落地调息。
唯有功成筑基,神形圆满,灵定气凝,方能真正做到无所凭依,冯虚御风。
显然,单论飞天御空之术,羽幼蝶已然臻至此境,甚至在灵机枯竭之地,仍能坚持一日之久,隐隐有超越之姿。
顾惟清连声赞叹:“我家幼蝶,果真了不起。”
羽幼蝶得他夸赞,语气中又满是亲昵,心里说不出的甜蜜。
顾惟清忽而自嘲一笑:“在神殿之时,我自恃修为,还说你再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此时想来,真是惭愧无地。”
羽幼蝶斜倚在他身上,嫣然一笑,柔声细语:“我本就乐意留在你身边,为什么要逃走呢?”
顾惟清凝视着她那情思氤氲的容颜,月光倾洒下来,更衬得她娇美不可方物,不禁怦然心动。
羽幼蝶一时露情失言,香腮浮起两朵红云,羞赧不已,也不好意思再接着搭话。
她神思缥缈,心绪纷飞,即刻想起顾惟清将要动身远游,此番辞别之后,不知何日才能相见。
虽说顾惟清曾许诺她,三五年后就会返乡归来。然而世事无常,情思难断,尚未分离,她便已觉得度日如年。
一时间,羽幼蝶柔肠百转,黯然神伤,满心都是别离的愁绪。
她本就肌肤胜雪,此刻脸色陡然又白了几分,直如晶莹透亮的羊脂美玉一般。
顾惟清隐隐猜到她的心意,却也不知该如何宽慰。
二人深情缱绻,难舍难分。
骤然间,一道凶戾阴毒的乌焰,自远方狂卷而来!
眨眼间,已逼近两人身前不足三丈之地,旋即一分为二,分别朝着顾惟清与羽幼蝶噬咬而来。
对方道行神通,皆远远在顾惟清之上,但顾惟清神念何其敏锐?
那道乌焰尚在百余丈外,他便已心生警兆,只是未曾料到,这攻袭竟来得如此迅猛。
顾惟清紧紧揽住羽幼蝶的纤腰,周身窍穴法力如江河奔涌,尽数运转开来。
霎时间,他浑身清气大盛,化作一道明光屏障,将二人紧紧护住。
变故突如其来,羽幼蝶却临危不乱,她双手交叠于胸前,瞬时自指缝间涌出荡荡清风,轻盈地环绕在她与顾惟清身周。
明气与清风相互交融、彼此契合,二人陡然化作一道璀璨光芒,如流星划破天际,刹那间消失不见。
远处,一道寒冽如霜的语声,悠悠传来,带着几分讶然:“跑得倒是挺快。”
随即,一团浓郁乌烟如鬼魅般,飘至顾惟清先前立身之处。
盖道人从乌烟中缓缓现出身形,抬手一招,摄来一道逸散的气机,置于掌心。
他凝眉注视,沉吟良久,终是冷哼一声,那道气机瞬间便被乌焰猛地吞噬殆尽。
盖道人袖袍一挥,身形再次化作滚滚乌烟,却未追赶二人,而是沿着原路疾驰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