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大人。”

　　“有贼寇煽动造反，几百个灾民都闹到知府衙门了。”陈广义抹着脸上汗水踏进了漕司大门，声音急促而惶恐。

　　搁在平常陈广义应对这种小事，也就几句话的事情，但钦差一到，无论如何，激起民变之后，知府都要吃上大挂落。

　　“慌什么？”郭宏波把手中密信放下，冷冷瞥了一眼堂下眼神互相交换的陈广义和戚平，“还没捅破天呢，一个个的，就像天塌了一样。”

　　他知道戚平是被人陷害，几番思索已经有了定数，想要保下一个将领对他而言并没有多难。

　　但此时扬州并非他一人做主，想要保人，流程必须走好，不然可能有人从中阻挠。

　　“大人，钦差大人在门外求见，同行的还有一道士。”

　　郭宏波正准备开口安排，门外衙役上前禀告，他面色不变，冲着下方戚平摆了摆手：“说曹操曹操就到，你俩杵着干什么？我给你们搬个凳子？”

　　闻言，戚平和陈广义心中大定。

　　还有座位，就说明转运使没有放弃他俩。

　　两人撅着屁股起身，小心翼翼坐到一旁，屁股连凳子三分之一都没敢占全。

　　“郭大人。”沈易进门后扫了一眼堂中三人，例行行礼之后指着一旁两人，“您看看，本官刚来此地几日，他们干了多少好事。”

　　“逼捐之事本钦差也就不说什么了，杀良冒功，激起民变。”沈易皱着眉头看向郭宏波，“这等大事，本钦差实在无法置身事外啊。”

　　“钦差言重了。”郭宏波同样面色沉凝，看也不看如坐针毡的两人，缓声道，“先抓人吧，抓了人再论别的事。”

　　“先平了民愤，查明真相后该处置的处置，该上奏的上奏。”

　　“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什么真相要查？”沈易目不转睛盯着郭宏波，说出的话却是让一旁两人身子一软，“本钦差今天就要上奏折。”

　　对峙两人，心中皆是暗骂一声老狐狸（小狐狸）。

　　郭宏波想的是拖字诀，民愤平息之后一切都好说，到最后拉出来几个无关痛痒的自然是皆大欢喜，但沈易偏偏就要快刀斩乱麻。

　　这等断人一臂的机会千载难得，更何况还是如此双喜临门的好事。

　　沈易当下也顾不得什么低调行事，抓住痛脚自然要痛打落水狗。

　　知府、军中将领，两者皆去，郭宏波也就成了没牙的老虎，之后无论沈易想要做什么，都足以事半功倍。

　　“如此急躁，万一做成冤假错案，那钦差可就脸上无光了。”郭宏波缓和的笑了笑，“为了钦差好不容易得来的名声，还是不要做这等莽撞事才好。”

　　沈易一怔，他看向郭宏波桌上还没撤下的纸张，心中有些许犹豫。

　　他分不清郭宏波这是在点他，还是顺口一说。

　　要按照沈易假冒的钦差身份，但凡明眼人自然明白他之前在神都洛阳所做是为了什么。

　　这关乎到一个人的政治生涯，而非单纯的性格好恶，沈易想要把自己假冒身份坐实，自然不能在这种事上犯丁点错误。

　　沈易有些后悔，他应该早点把黄家除掉，也不至于陷入当前这等前惧后怕的境地。

　　“郭大人此言倒是不无道理。”心中波澜万千，现实不过一瞬之间，沈易装出态度松动的表情，“但眼见官员行恶，若是不敢仗义执言，这钦差本官不当也罢。”

　　能做到转运使一职，郭宏波自然听出了沈易言外之意，他用试探目光投向陈广义。

　　陈广义垂着脑袋，余光瞥见见沈易微微摇头，他才是松了口气。

　　郭宏波心里一沉，视线转向戚平，只听沈易果断开口。

　　“杀良冒功，激起民变，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郭宏波脸上肌肉微微抽搐，能培养一个将领当真不易，他这些年好不容易把手伸进军务中，也不过收戚平一人而已。

　　不过他看过黄家密信后的猜疑渐渐平复，如此行径，倒也符合他心中唐劭的身份。

　　大周朝文官清流，终究是高过武官一档，杀个将领罢了，就算当真能够平反，事后哪儿有高官肯为其开口。

　　但就为换取钦差闭嘴，就要牺牲他手下最为得力的将领，郭宏波还是有些心不甘情不愿。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声音低沉道：“戚平是我培养出来的，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是清楚，相处多年，他怎会做杀良冒功的事。”

　　“还请钦差给本官一些时间，本官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沈易也是放缓了声音：“郭大人，这擅自领兵剿匪，调令从何而出？还请您不要让本钦差难做。”

　　他铁了心要杀戚平，不因为别的，就因为这是郭宏波对军中掌控力的延伸，除去他之后，郭宏波就对他身份再无威胁。

　　此言一出，郭宏波面色僵住了。

　　此事不能细查，一转运使调动兵权之事哪儿能上的了台面，一旦私相授受被沈易捅上去，可就不是单单戚平一个脑袋的事了。

　　整个扬州都得震上三震，得掉一批人的脑袋。

　　“大人，请斩戚某人头。”戚平眼见情况不妙，当即从椅子上跳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虎目含泪，声音悲怆，“只求来年沉冤得雪时，大人勿忘让犬子焚香告之。”

　　这一招以进为退，端是恰到好处。

　　沈易以惊疑目光看向俯身下跪的戚平，他没想到如此浓眉大眼竟能抓住事情重点，也不知道他是心机深重之辈还是误打误撞。

　　此事关键从不在戚平死不死上，而在于沈易名声的得失。

　　若是戚平今日这番话传播出去，不，不用怀疑，若沈易执意要斩戚平，他今日言语必定传播得名扬四海。

　　但这恰恰就是关键：沈易为了做好伪装，他必须表现出极为在乎名声的样子。

　　沈易默不作声良久，最终长叹一声，向前两步亲手扶起戚平：“如此忠肝义胆，本官信你不是能做出那等事之人。”

　　到头来，这假冒身份，居然是把沈易好不容易觅得良机给葬送掉了。

　　“无量天尊，郭大人，你必须给灾民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