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嵩轻咳两声，一片哗然的朝堂瞬间鸦雀无声。
“臣闻先有孙绍祖向嘉靖侯检举此事，而后方有贾琏告发之信。”
“嘉靖侯颠倒次序，正是为了包庇贾家。”
永泰帝眼睛微眯，若严嵩说许文若炮制告发之信，他肯定是不信的。
仅仅只是调换顺序却真有这个可能。
“可有证据？”
“孙绍祖刚过午时便去的嘉靖侯府，嘉靖侯却及至未时才动身进宫……”
“上述时刻皆有人证。”
“贾琏早不告晚不告，偏偏在孙绍祖向嘉靖侯检举后才举报，若说只是巧合，也未免有些太巧了。”
永泰帝不语。
堂下众臣见状，也纷纷将矛头指向许文若。
严嵩又道：“臣请传许文若入朝自辩！”
众臣异口同声：“臣等，请传许文若入朝自辩！”
严嵩言之凿凿，徐阶不知其虚实，亦不知此是之圣意，不便与其争锋。
永泰帝心下暗忖：此事若许文若果真有所隐情，些许未足道之事，朕私下里稍作点拨便罢了；然若显露出回护偏袒之态，反于他清誉有碍。
若纯是严嵩无端揣度，待许文若当堂自辩，那老贼的威严势必折损。
转念间已有了计较：许文若呈奏的详情较严嵩的臆测自然更具分量，朕当信重股肱之臣。
念及此，永泰帝朗声道：
“传嘉靖侯。”
永泰帝话音方落，殿外便有太监高声传旨。
不多时，请了病假的许文若踏入金銮殿。
群臣的目光即刻如潮水般涌来。
这位深居简出的嘉靖侯虽声名显赫，但朝中见过其真容的官员却并不多。
此刻见他身着麒麟补服，丰神俊朗，眉目如画，长身修体，步履沉稳，气势逼人。
众人不禁暗自惊叹。
好一个玉面人屠！
许文若目光如炬，先向御座行过礼，而后环视群臣，在严嵩身上略作停留，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臣许文若，奉诏觐见。“
永泰帝微微颔首：“严阁老参你颠倒检举次序，包庇贾家，卿可有话说？“
许文若正好好的调戏丫鬟，忽然被传进宫，自是没心情跟他们隔这儿斗智。
“颠倒次序？孙绍祖只说疑有车队走私军器，他派家中忠仆暗自跟踪，本人则来与我报信。”
“此案连他自己都不知原委，如何能牵扯到贾家？”
“严阁老是想说本侯也参与其中？”
严嵩道：
“嘉靖侯误会了，我断无此意。”
“嘉靖侯的意思，孙绍祖的检举与贾琏的检举在时间上虽相差不远，价值上却有云泥之别，因而首告之功为贾琏？”
“老臣并不认可，若无孙绍祖之线索，贾琏岂会有心大义灭亲？”
“臣听闻侯府曾留有少量先时宁国府之仆，或是他们通风报信，才让贾赦父子走投无路，为保贾家门楣，告于侯爷。”
“嘉靖侯也是受人蒙蔽啊。”
严嵩话音未落，朝臣尽皆恍然。
严阁老这番弹劾看似针对嘉靖侯，实则还是矛头还是指向贾家，意图坐实贾赦父子勾结、欺君罔上的罪名。
诸臣了然的同时，也暗自心惊。
以严阁老之势即便抓住了破绽，都仍不敢直指嘉靖侯吗？
看来，以往的坊间传闻未必不实，严府之辟谣反而值得商榷。
严嵩继续道：
“所谓大义灭亲，不过是贾赦父子的李代桃僵之谋。”
“贾赦自知难以脱身，便欲撇清与贾府和贾琏的关系，全凭他一人承担。”
“而后，自知扛不住诏狱审问，早早吩咐贾琏送石炭入狱，营造此般父子反目成仇，愤而自杀的诡计。”
“可惜诏狱监管森严，未能让他如愿，只需严加审问，真相自能大白。”
贾琏惊了，朝堂之上，天子面前，严嵩空口黄牙还能这样污人清白！
贾赦要是能和他坐下来谋划，他就不会告发，而是劝他爹收手了。
贾政下意识便全然不信。
他哥是什么德行？焉有此等牺牲小我保全贾家的高洁情操？
这消息实在惊人。
没人能想到，此案在大义灭亲、愤而自杀两出戏码后，还能有反转。
严阁老言之凿凿，可信度很高啊。
许文若知道事情全貌，也对严嵩的脑洞颇为赞赏。
他敢这么说，想必人证物证都已经准备好了。
而且料定了自己在此案中并不完全干净。
所以，严嵩看似冲着贾家，实则是为了削减皇帝对他的信任？
他转向永泰帝，拱手道：
“陛下明鉴，臣当日接到两份检举：孙绍祖报的是疑案，贾琏供的是铁证。若论首告之功，自然当属贾琏。至于严阁老所言'送炭催命'之说...”
许文若眼中满是笑意，“诏狱炭火向来由锦衣卫统一调配，贾琏一介白身，如何能指使狱卒？严阁老这般揣测，莫非是在质疑锦衣卫的操守？”
这话一出，站在殿角的陆炳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严嵩见状，缓缓道：“老臣绝无此意，锦衣卫也是被他俩这出孝子戏码给蛊惑了。”
“此番言语并非全然由老臣揣测，人证物证亦是俱全。”
永泰帝暗忖，严嵩当是有备而来，说不得已经派人到大同那边去伪造证据了。
有仇鸾配合，什么证据造不出来？
永泰帝便目视许文若，让他早早了结此事，莫要浪费时间。
许文若出言道：
“孙绍祖检举时，只知有车队走私，却连货物归属都说不清。而贾琏的供词中，证据详实，逻辑清晰。岂是临时编造？若按严阁老所言，贾家既要勾结边镇，又要设计苦肉计，还得买通锦衣卫配合演戏...”
许文若突然转向陆炳：“陆指挥使，诏狱这几日可收过荣国府的银子？”
陆炳脸色铁青，出列厉声道：“臣以项上人头担保，锦衣卫绝无受贿！”
“所以，贾家若想办成此事，还得由本侯从中协助，严阁老是这个意思？”
严嵩眼皮一跳，这嘉靖侯小小年纪净会耍无赖。
一股脑只顾把火往锦衣卫和他自己头上烧。
正欲出言让皇帝宣证人入朝。
永泰帝却已拂袖转身，他算是懂了，许文若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清誉。
“此事暂且搁置，待贾赦供状出来便知。此外，贾琏忠义可嘉，着加赐斗牛服以示恩荣。退朝！”
说罢径自离去，留下群臣在殿中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