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四幕-侠女红妆
吴修月已经恍惚了,胸口传来的撕裂剧痛,到底是红涯的,还是自己的?
眼角余光不小心划过戏台周围。
她看到了文烟,文烟面色慌张,做着下来的手势,嘴里似乎在说:“快下来!”
下来?暂停?
她记得公子说的话:“不论遇到什么事,都要演下去,我会护你周全。”
吴修月擦了擦嘴角,在戏台上重新站了起来。
戏台外的观众也分不清了。
到底是真的有刺客,还是演出来的效果?
如果有刺客,为什么戏角还不下场?
为什么反而越来越铿锵有力?
……
戏中。
四百七十二名将士留下了。
他们是陈鄂从边关、从山沟、从异族中带出来的孩子,很小便是孤儿,跟随陈鄂后,一直住在军中。
陈鄂就相当于他们的父亲。
每当外面传出:“陈将军英勇一生,可惜就两个儿子、两个女儿,这份勇武能多些后人继承,才是我们大夏之幸。”
陈鄂就会对他们说:“你们很在意血脉吗?”
“我把你们带到人的社会,将你们养大,传授你们武艺,难道你们不是我的孩子吗?”
他们从此便不再把陈鄂当成将军,而是真的当成自己的父亲。
嗤啦————
红涯撕下袖子,对着留下来的人,沉声道:“我们都是将军带大的人。”
“但我们之间有个叛徒。”
“小舒。”
“是他害死了将军,他在将军最信赖的方位,给了将军致命一击。”
她抬剑指着远处军营:“造成这一切的人,就驻扎在那里,北荒盟的大祭司。”
“如果将军还在,我们可能会在几年后成婚,有个安稳幸福的家,会和妻子或夫君有个孩子,等孩子大一些,请将军取个名字,再看着孩子长大……他可能会优秀,可能会平凡,但没关系,我们还会有将军在大后方坐镇。”
“这种千金难换的生活,如今只能换一座墓碑。”
红涯带着四百七十二人,向北荒盟的军营发起突袭。
天还未亮,视死如归的突袭,山林吞没了所有火把。
黎明是被断剑残戟劈开的。
风吹落叶谱写遗书,鲜血使大地生锈,结痂在枯木绿叶上。
宁静的山林犹如一只沉睡在黑夜中的凶兽,将人嚼碎、吞噬。
几次厮杀之后。
四百七十二人死去了大半。
红涯仍然不退。
杀戮与鲜血,将红涯心底的怨怒压制,她渐渐不再受个人情绪干扰,头脑越来越清晰。
她指挥着所剩不多的兄弟,在山林间不断游走、突袭。
区区几百人,竟然将整个北荒盟南征军拖了一周时间!
但这场战斗注定了会失败,身边的战友越来越少,她亲眼看到每个人临死前的眼神,像利刀般刻在自己的灵魂深处。
她已经麻木。
最后一天的傍晚,只剩下她自己还活着。
红涯拿着砍到卷刃的剑,有些不甘心,因为她连大祭司的营帐都没靠近。
本以为此生再无希望杀死大祭司,没想到的是,敌军阵营传来噩耗。
“大祭司被赵谢武的残留罡气杀死!”
“吕伯寒耶无法解开赵谢武的天罡之毒!”
“公良永志救治不得,已身死道消!”
“……”
她终于可以彻底的放手一搏。
傍晚的玉林坡。
一个满身浴血的女人,独自抵挡一支军队。
“除非你杀了我,不然我不会停止向你们发起冲锋,告诉那老不死的,我不会再向他妥协。”
红涯盯着前方茫茫无尽的敌军,无视了他们脸上戏谑的神情,向前迈出最后一步。
人的一生,一共能走多少步?
她只剩下五十步的生命。
走到第十步时,她看清了敌军身上的血。
走到第二十步时,开始听到敌军的窃窃私语。
第三十步时,她看到敌军的脸色变了。
“是我已经死了么……为什么,他们变得严肃起来了?”
忽然,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红涯侧首看去,竟然发现,是曾经收留过她和小舒的爷爷!
随后身边的人越来越多。
都是她南下时,在路上经过的地方,认识的人。
“如果北荒南下,我们也就没家了。”爷爷举着锄头,笑道:“最后一程我们送你走,我这把年纪,能换一个就赚了。”
红涯回头看去,数不清的人,一直延绵到山脚下。
她已经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是临死前的幻觉么?
无所谓了。
红涯重重点头,与他们一起,发起最后的冲锋。
夕阳照在她的残盔败甲上,上面溅着的战友的鲜血更加红艳。
像是专属于她的红妆,在临死前,正式嫁给已死在同一战线的陈鄂。
……
戏台上。
戏子也分不清是戏内还是戏外。
她泪流不止,带着自己的血,对剧中敌人发起最后冲锋,鲜血染红自己的衣服,也与红妆一般无二。
明明剧本已经结束,但她还在演着,似乎不愿意红涯的生命就此结束。
但属于她的舞台已经到达终点。
眼前的一切渐渐变得昏暗,沉沉睡意涌上脑海……
戏台在缓缓落下。
所有观众默然无声,似乎在默许红涯应该还活着,也希望她还活着。
直到戏子的水袖一角彻底滑落。
才确信第四幕终于完结。
人们脑海中还残留着刚才的凄美一幕,还闪回着无数普通人提着锄头抗争时的画面。
不仅将自己带入其中:
“如果在边关住着的是我呢?”
“如果被陈鄂带大的人是我呢?”
心中的阴郁之气,总是无法消解。
此时,另一座戏台缓缓升起。
戏台上只有一个人,似乎是个女人,戴着骇人面具,身形消瘦,长发披肩,一身红裙。
女人的前面摆着一张古琴。
她缓缓摁下琴弦,轻灵柔和的戏腔在京城响起。
“戏一折,水袖起落。唱悲欢唱离合,无关我。”
“扇开合,锣鼓响又默,戏中情戏外人,凭谁说。”
“惯将喜怒哀乐都融入粉墨。”
“陈词唱穿又如何,白骨青灰皆我。”
“乱世浮萍忍看烽火燃山河,位卑未敢忘忧国,哪怕无人知我。”
“台下人走过,不见旧颜色。台上人唱着,心碎离别歌。”
“……”
众人闻着乐曲,刚才的一幕幕在心中回闪。
噫吁哀叹,随乐而歌。
一曲过后,面具琴女缓缓退下戏台。
片尾曲结束,这场戏正式落下帷幕。
但曲音仍绕梁不散。
京城陷入沉寂。
人们早就猜出来,陈鄂是郭正鄂,那其余人是谁,不言而喻。
从一开始宣判郭正鄂的罪名时,便在民间掀起一阵浪潮,谁都不相信忠义为先的郭将军会叛国。
但两军差距,很难让人相信,在正常发挥下,我们会失败。
这中间一定有蹊跷。
随着瑜王疯魔,最后一个能为他们说话的人也没了。
民间的争论越来越大,甚至影响了军队士气,导致前方战事屡战屡败。
李宏致“铁证如山”,无人能反驳。
万历文府迫于压力,只得根据证据,虚构一个郭正鄂反叛的事实,宣发了很长时间,这才将失利化作仇恨,让士气重燃。
……
“陛下,这是,这是陆长野诬陷,请陛下明察!”
李宏致跪了下去,战战兢兢。
皇帝面色阴冷,迟迟没有开口。
太子刚想说话,却突听不远处有人喊道:
“这传单上有东西,泼水能看到!”
……
几分钟前,十二渔坊外。
文烟端着一壶茶,走在满是观众的大街上,突然脚滑了,茶水泼洒到路人身上。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
她连忙拿着毛巾替人擦拭。
那人突然被打断,满脸不悦:“怎么这么不小……诶这纸上,这是什么情况?!”
人手一张的传单,在沾水之后,竟然显现出别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