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让徐勉无法理解的一幕出现了——

　　利维坦公司巨大而又苍白的拱门之前，伊万被陷入激愤的人群围了起来。

　　他们撕扯着他的衣服，对他拳打脚踢，更有甚者将管制刀具递了过来。

　　片刻之间，人群中的伊万已是鲜血淋漓。

　　可他依然在向苍白拱门的方向，挣扎前进。

　　索菲亚看着电视屏幕里的丈夫，捂脸哭泣。

　　徐勉于心不忍，将她抱在怀里。

　　“索菲亚……妈妈，别怕，有我在你身边。”

　　索菲亚听到他的话，竟然真的不怕了。

　　她擦干眼泪，抱着徐勉，看着屏幕里的丈夫，声音很低，但很坚定：

　　“伊万是对的。”

　　伊万是对的——无论外界对伊万进行了何种的谩骂和唾弃，他的妻子始终如此做想。

　　电视里，伊万最终倒在了地上。

　　然而，这场狂欢，并未以伊万的死而告终。

　　记者和围观者们以伊万的尸体为背景板，拍下自拍，并配上一段正义的言辞。

　　仿佛他们在这一刻成为了救世主，打败了名为伊万的大魔王。

　　画面消失了。

　　伊万死了。

　　徐勉看着切换了画面的电视屏幕，心情久久无法平息。

　　‘伊万这家伙……他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了，所以才让妻子和孩子待在家中。

　　可他似乎错误的预估了自己的能力，他应付不来这样的场面。’

　　他再次想起了伊万对格罗夫说过的话。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人类会去向何方，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爸爸都会永远陪伴着你，为你披荆斩棘……

　　伊万，你说得出来，也得做到啊……

　　你现在死了，你的妻子和孩子怎么办？’

　　他很快换了个思考角度：

　　‘话说回来，只要我让服务器运行出问题，服务器重置，伊万就能再来一次了。

　　可我现在好不容易打到这一关，一旦重新开始，不知道还会出现什么样的意外。’

　　现在发生的最大“意外”，就是九哥的消失。

　　‘九哥不知道去到了哪里。

　　他是发现了什么关键的剧情，所以自己前往寻找？

　　还是被重启的服务器，随机分配到了其他的空间代码之中？’

　　徐勉无法确定，甚至没有任何线索。

　　他完全没有任何和九哥重新联系上的机会，这才是最可怕的。

　　九哥的消失，意味着，服务器的每一次重启，都有可能发生意外！

　　徐勉大概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这里是一整个开放大世界。

　　这个开放大世界中，存在一条不那么清晰的主线剧情。

　　也存在着大量随机触发的支线剧情，以及NPC的个人隐藏剧情。

　　只要不小心让这个开放大世界中的NPC失控，服务器就会重启，大世界就会重置，所有剧情就要重新打一遍。

　　因为随机性太强，所以我在经历那些剧情的过程中，会发生各种各样的意外。

　　一旦服务器重启的次数太多，我、九哥……

　　以及一切有可能从外界进入此地的玩家，就会被永远留在这个开放大世界中。

　　我们会沉沦在染毒代码屎海里，变成真正的赛博疯子。

　　真是……有意思呢。’

　　徐勉看向身边的索菲亚。

　　‘好在，我目前已知一个十分关键的剧情底层逻辑——

　　【NPC存在一个触发代码，只要找到触发代码，就能有效改变NPC的行为，对主线剧情造成影响】。’

　　‘索菲亚的触发代码，是【妈妈】。’

　　‘伊万的触发代码，是什么？

　　我之前试过，伊万的触发代码，并不是【爸爸】。

　　因为我叫过伊万爸爸了，但是叫完之后，伊万没什么特殊的反应。’

　　‘如果我找不到伊万的【触发代码】，就没办法改变伊万的行为，伊万就一定会去上班。

　　伊万去上班，上班就要被人打死。

　　伊万现在死了，格罗夫怎么办？

　　格罗夫吃过伊万给的药啊！

　　那药肯定和所谓的【成神】有关！

　　格罗夫……也就是现在的我，会不会突然就变异了？！

　　格罗夫身上一旦发生变异，会影响到我本人的意识代码吗？

　　按理说，只要是能影响到我意识代码的行为，庇护之墙都能够进行拦截。’

　　徐勉虽然这么想，但心里还是没底。

　　这个节骨眼上，徐勉离开家门都难，更别说触发其他的关键剧情了。

　　‘我现在，应该是在主线剧情里吧……’

　　他心里没谱。

　　按照九哥之前的推测，服务器内的一切剧情都是已经发生过的。

　　这里残破不堪的意识代码们，都在无限重复着生前最后一段时间里发生的事。

　　‘意识代码们破损的太厉害，所以太容易失控了。

　　要维持住他们不失控，我才能把这一整个事件继续经历下去，探知到当年发生在此地的真相，找到离开染毒服务器的道路。

　　如果他们不断失控，我就要被服务器完全适配，永远都出不去了。

　　这剧情模式……实在是地狱级的难度。’

　　接下来的大半天里，他都和索菲亚一起待在房间内，漫无目的的看着各种电视台播放的新闻。

　　从电视里的各种新闻来看，这个表面上看起来欣欣向荣的世界，实际上已经千疮百孔。

　　人们依靠从【渊】身上汲取的物质而过上了体面的生活，这种生活显然即将无法维持——

　　来自【渊】的资源已经即将枯竭了，枯竭的先兆已经在社会最底层出现：

　　人们因为物质欲望不能被满足，又完全无法改变资源枯竭的现状，所以只能遍地找乐子，因为只有乐子能够缓解人们焦虑的内心。

　　即便有些乐子非常危险，甚至会让他们丢掉性命，他们也依然乐此不疲。

　　所有人都陷入了对生存的巨大焦虑之中。

　　所有人都在痛苦又无奈的等待【渊】彻底死去的那一天。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最终的审判日。

　　……

　　时间一晃到了傍晚。

　　当窗外的光芒消失，漆黑的夜晚降临在星团之中。

　　这里的夜晚，黑的可怕。

　　和徐勉认知中最黑的“山里的夜空”完全不同。

　　这里的黑夜没有声音，更没有空气流动，像是一切都陷入了死亡。

　　索菲亚关上了窗户，拉上窗帘，才将黑暗阻挡在房间之外。

　　忽然，房间外响起了敲门声。

　　“砰砰砰……”

　　敲门声沉闷又缓慢。

　　伊万的声音出现了——

　　已经死去的伊万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索菲亚，开开门。”

　　索菲亚颤抖着拿起桌上的水果刀——那是她能拿到的唯一武器了——她将徐勉挡在身后，紧紧盯着门外，一言不发。

　　虽然环境十分诡异，但徐勉倒是没那么害怕。

　　他想明白了一件事——

　　‘怪不得伊万白天说，如果他晚上回来了，千万不要开门。

　　他显然知道自己在白天会出问题，所以才这么交代他的妻儿。

　　甚至有可能，他已经知道自己白天要死，死后会变成脏东西，来纠缠他的妻儿，所以才在白天那么交代。’

　　徐勉虽然一直在思考，但一句话都不敢乱说。

　　这是他第一次把剧情推进到这天晚上，也是他剧情进展最多的一次了。

　　无论如何都要继续前进，不能让剧情重置。

　　“索菲亚，我知道你在。”

　　伊万的声音如今天早上一般镇定：

　　“我必须把一样东西交给你，那是我给格罗夫的药。

　　格罗夫必须把药吃下去！不然我们从前的一切努力都会白费的！”

　　索菲亚颤声道：

　　“伊万……那药到底是什么？”

　　伊万镇定的声音里出现了些许不耐：

　　“这件事不能在外面说……你开开门，让我进去。”

　　索菲亚扭头看向徐勉，眼神里只有无助。

　　徐勉意识到，自己来到了关键剧情选择的节点。

　　他必须说点什么。

　　徐勉缓缓开口：

　　“一般情况下，这时候都一定不能开门。

　　门外的那……人，应该不是爸爸。”

　　索菲亚的眼睛泛起了微微红光，音调和之前相比，变了些许，变得有些……诡异：

　　“门外不是伊万，又能是谁？”

　　徐勉立刻意识到，索菲亚即将失控了！

　　一时间几个念头闪过脑海，他在短暂的一秒钟内做出了决断：

　　“妈妈，爸爸今天早上已经说过，如果他晚上回来了，千万不要开门！”

　　触发代码+正确剧情选项，徐勉成功通关了这一剧情节点——

　　索菲亚眼神里的凶光消失了。

　　“啊……是……伊万说过这样的话……”

　　索菲亚看向大门，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对不起，我不能开门。”

　　短暂的沉默。

　　突然间，门外想起了“砰”的一声沉重的敲门声！

　　“放我进去！”

　　门外的伊万爆发了！

　　“砰砰砰！”

　　门外的伊万疯狂的砸门，甚至将门砸的发生了向内的凹陷！

　　“开门啊！你知道不开门的后果吗？！你能承担得起后果吗？！啊？！啊？！”

　　气急败坏里掺杂着歇斯底里的疯狂！

　　“索菲亚！索菲亚！你给我开门！开门！

　　如果你不开门，我就一直守在这里！我等着你们！我永远等着你们！

　　你们迟早要出来的！你们不可能一辈子待在家里！”

　　索菲亚因恐惧而浑身颤抖。

　　是的，她不可能一辈子带着孩子待在家里。

　　家里储藏的食物连明天都撑不过，要想吃的上饭，明天就必须出门购置食材。

　　她剧烈的颤抖着，恐惧让她本就破损不堪的意识代码再一次濒临失控！

　　她双眼中绽放出猩红的光芒，手臂上长出了眼状的鳞片，那些鳞片上的眼睛仿佛下一刻就要完全睁开。

　　这一刻，徐勉抱住了她的大腿。

　　“妈妈。”

　　呼唤声再一次将她从失控的边缘拉了回来。

　　“请别开门。

　　请保护我。”

　　索菲亚身上失控的征兆消失了。

　　可她的精神依旧不堪重负，瘫倒在地面上。

　　徐勉抱着她的脑袋，捂住了她的耳朵。

　　她依然颤抖着。

　　她依然恐惧。

　　她身上的蛇鳞时隐时现，蛇鳞上的瞳孔也有了从“假寐”中醒转的先兆。

　　徐勉在她耳边低声诉说着：

　　“从前有只火鸟，栖息在彼岸世界的琉璃树上，夜间出没，以金苹果为食。

　　有一天，伊凡王子在森林中迷了路，发现了在金苹果树上的火鸟，他被它的美丽所迷住……”

　　徐勉回忆起自己所知不多的斯拉夫童话故事，讲给索菲亚听。

　　幸运的是，他这一举动，竟然真的生效了！

　　索菲亚完全沉浸在他的故事中，对童话中的故事着了迷！

　　随着时间的推移，门外的敲打声逐渐停歇。

　　当徐勉已经讲完了自己知道的所有斯拉夫童话故事，门外狂怒的唾骂声和拍打声也终于彻底落下。

　　片刻间，伊万低沉的声音再次出现：

　　“好吧，好吧，你们赢了。

　　我把格罗夫的药放在这里。

　　请务必让他吃下。”

　　伊万的声音里充满了恳求：

　　“事情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只要格罗夫吃下了这最后一片药，我们就能够迎接真正的未来。

　　一切都会好起来，我们所努力的一切也都有了意义。

　　索菲亚，你是支持我的，对吗？

　　你一直都是支持我的，索菲亚，我爱你，也爱格罗夫，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脚步声逐渐远去了。

　　徐勉和索菲亚在门后倾听，直到后半夜，门外都再没出现过半点动静。

　　“他走了。”索菲亚低声说道。

　　徐勉不敢刺激索菲亚，所以没有说话。

　　但他心里想，或许门外那个东西，也和他们一样，在门外等了半个晚上呢？

　　在从猫眼中确定门外没人之后，索菲亚十分坚定的对格罗夫说：

　　“我要出去看看。”

　　徐勉看到了索菲亚坚定的眼神，心里立刻明白过来，如果他在这时候反对索菲亚，一定会引起索菲亚的失控。

　　索菲亚打开了门。

　　门外漆黑一片，只有地板上放置着一只小盒子。

　　索菲亚将盒子拿起来，然后迅速回到房间，关上房门，将门反锁。

　　她蹲在徐勉面前，表情严肃，将小盒子打开。

　　徐勉朝盒子看去，只见那盒子中央，竟是一根黑毛！

　　徐勉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再次看过去。

　　的的确确就是曾经九哥身上长出来过的那种黑毛！

　　‘焯！

　　怪不得这个世界完蛋了！

　　这群疯子！竟然把这种危险的黑毛当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