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脸色苍白得如同死人一般，呼吸也变得急促而困难。

　　“啊……啊……”她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如同野兽哀鸣般的破碎音节。

　　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从她那双空洞的棕色眼眸中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汗水和尘土，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冲刷出两道狼狈的痕迹。

　　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双手胡乱地在空中挥舞着，仿佛要抓住什么救命的稻草，又仿佛要将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统统赶走。

　　“不……不是我……不是我……”她语无伦次地尖叫着，声音凄厉而绝望，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自我否定。

　　“别说了……求求你们……别再说了……”她抱着头，蹲在地上，如同一个受伤的、被全世界遗弃的小兽，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

　　这一刻，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在古老神龛中，被无尽黑暗和绝望吞噬的夜晚。

　　只是，这一次，她所面对的，不再是虚无缥缈的祈祷和无法挽回的“新生”，而是……她曾经亲手种下的、血淋淋的恶果！

　　这突如其来的崩溃，让袁菲和左爷爷都吓了一跳。

　　袁菲连忙上前，想要扶起倪露，口中焦急地说道：“露露妹妹！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话了？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这么小就接触这些……这些帝国的暗面……”

　　左爷爷也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要安慰这个突然情绪失控的小姑娘：“哎呀呀，这……这可怎么好。都怪我这老东西，话太多了，说了些不该说的，吓到小姑娘了吧？”

　　他从旁边那个装着老式鸡蛋糕的油纸袋里，颤抖着掏出一块金黄松软的蛋糕，递到倪露面前，用一种哄小孩子般的语气说道：“小姑娘，别哭了，别哭了。来，吃块甜的，吃点软和的东西，精神啊，就能恢复得快一些。”

　　倪露却像是受到了更大的刺激一般，猛地抬起头，看着左爷爷手中那块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鸡蛋糕，又看了看左爷爷那双充满了担忧和善意的浑浊眼眸，心中的愧疚和自责如同火山般彻底爆发！

　　她一边疯狂地流着眼泪，一边双手缩在身前，拼命地摆动着，声音嘶哑地拒绝道：“不……不用了……我……我不吃……真的不用……这……这是给您买的……我们……我们自己不能吃……”

　　她的声音充满了哽咽和绝望，仿佛那块小小的鸡蛋糕，是什么穿肠的毒药一般，让她避之不及。

　　……

　　……

　　夜，再次深沉如墨。

　　倪露躺在袁菲宿舍那张简陋的床上，却久久无法入眠。

　　白日里发生的一切，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在她心中留下了一道道难以磨灭的伤痕。

　　左爷爷那悲伤而无奈的眼神，袁菲那充满愤怒和不平的控诉，以及……她自己那如同火山般爆发的、难以抑制的情绪失控……

　　这一切，都让她感到无比的疲惫和……心力交瘁。

　　她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可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却如同潮水般，不受控制地涌入她的脑海。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奢华而冰冷的白虎公爵府，回到了那个被无数人敬畏和恐惧的“戴华斌”的躯壳里。

　　她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高高在上地坐在骏马之上，身后跟着一群耀武扬威的侍卫，在星罗城繁华的街道上横冲直撞，路边的行人纷纷避让，脸上带着惊恐和……深深的厌恶。

　　她看到了，自己为了芝麻大点的小事，便对手下的仆人和侍女随意打骂，甚至……动用私刑。那些曾经在她看来“理所当然”的暴行，此刻却如同烙铁般，狠狠地烫在她的心上。

　　她看到了，自己为了抢夺一件心仪的魂导器，便指使手下的护卫，去威逼、去恐吓那个小小的魂导师店铺的老板，最终逼得对方生意做不下去，远走他乡。

　　桩桩件件，罄竹难书，那些曾经被她忽略、被她遗忘、甚至被她引以为傲的“往事”，此刻都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在她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反复切割着。

　　她从未想过，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竟然是如此的……丑陋和不堪。

　　她曾经以为，那就是强者的世界，那就是贵族与生俱来的的特权。

　　可现在，当她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变成了一个任人欺凌的弱女子时，她才猛然间意识到，那些所谓的“强者”和“贵族”，在那些被他们践踏的“蝼蚁”眼中，究竟是何等的可憎和……可恨！

　　就在她沉浸在无边的悔恨和自我谴责之中，几乎要被这灭顶的绝望所吞噬时，她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开始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周围的环境，也开始发生着奇异的变化。

　　不再是湾琳镇那间简陋的宿舍，不再是那张硬邦邦的木板床。

　　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这是……梦境吗？

　　倪露有些茫然地想。

　　就在这时，黑暗中，渐渐浮现出一丝微弱的光亮。

　　光亮越来越清晰，最终，在她面前，凝聚成了一幅……活动的画面。

　　那画面中，是几个穿着星罗帝国军服的士兵，他们手持着火把和刀剑，在一个看上去有些破败的村庄里，肆意地烧杀抢掠。

　　村庄的房屋在火焰中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村民们的哭喊声、求饶声、以及士兵们那狰狞的笑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地狱交响曲。

　　其中一个士兵，身材高大，面容与左爷爷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更加年轻，也更加……麻木。

　　他机械地挥舞着手中的长刀，将一个试图反抗的老农砍倒在地，然后面无表情地从老农怀里，搜刮出几个沾满血污的铜魂币。

　　这是……左爷爷的儿子？！

　　倪露的心脏猛地一缩！她认出来了！这个士兵，就是左爷爷口中那个，在日月帝国境内“殉职”的儿子！

　　原来……他并非死于什么英勇的战斗，而是……死于一场肮脏的、毫无人性的劫掠！

　　画面一转，那些正在烧杀抢掠的星罗士兵，突然遭到了来自村庄内部的、猛烈的反击！

　　一群手持简陋武器，甚至只有锄头和粪叉的日月帝国村民，如同被激怒的野兽般，从四面八方冲了出来，与那些星罗士兵展开了惨烈的搏杀！

　　左爷爷的儿子，在混乱中，被一个手持草叉的年轻村民，狠狠地刺穿了胸膛，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军衣。

　　草叉上的白色魂环光芒大放，那是愤怒，无尽的愤怒。

　　他圆睁着双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会死在这些“贱民”的手中，然后……带着无尽的不甘和茫然，轰然倒地。

　　他的尸体，很快便被愤怒的村民们拖走，然后……投入了熊熊燃烧的烈火之中……

　　这就是……所谓的“为国捐躯”？！这就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倪露只觉得一阵阵的反胃，几乎要呕吐出来。

　　画面再次变换。

　　这一次，场景来到了星罗城一条繁华的大道之上。

　　一个熟悉的身影，骑着一匹神骏非凡的高头大马，在一群侍卫的簇拥下，耀武扬威地缓缓行来。

　　那身影，正是……戴华斌。

　　彼时的“戴华斌”，意气风发，顾盼自雄，脸上带着不可一世的倨傲笑容。

　　就在这时，路边一个摆着木雕摊位的老人，因为躲闪不及，稍微挡了一下游街队伍的去路。

　　“戴华斌”的眉头微微一蹙，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甚至连话都懒得说一句，只是随意地朝着身旁一个侍卫使了个眼色。

　　那侍卫立刻心领神会，狞笑着抽出腰间的军鞭，带着另外两个同伴，如狼似虎般冲了上去，对着那个挡路的老人，便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毒打！

　　军鞭呼啸，带着刺耳的风声，狠狠地抽打在老人的身上，发出沉闷而令人心悸的“啪啪”声。

　　老人发出痛苦的哀嚎，很快便被打得皮开肉绽，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而“戴华斌”，则仿佛没有看到这一切一般，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冷笑，便策马扬鞭，继续他的“环城游街”去了。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将那个被打得半死不活的老人，放在眼里。仿佛，那只是路边一只碍眼的蚂蚁罢了。

　　那个被打的老人……正是左爷爷！

　　满门忠烈的左爷爷。

　　满门……忠烈，哈哈哈哈。

　　倪露的心，如同被无数根钢针狠狠地穿刺着，痛得她几乎要窒息！

　　她想尖叫，想怒吼，想冲上去将那个曾经的自己撕成碎片！

　　可她动不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令人发指的一幕，在自己面前不断重演。

　　最后，所有的画面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尽的黑暗。

　　在黑暗的尽头，一个模糊的身影，缓缓地朝着她走来。

　　那身影越来越清晰，是“戴华斌”！

　　“戴华斌”朝他走来了。

　　“戴华斌”的脸上，带着一种诡异而冰冷的笑容，一步一步地，朝着无法动弹的倪露逼近。

　　“倪露？呵呵呵呵……倪露……”“戴华斌”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魔咒，在倪露的耳边回荡，“你以为，换上另一幅面貌，改成另一个身份，往日的罪孽，就能一笔勾销了？”

　　“戴华斌”走到倪露面前，伸出那双曾经属于她的、充满了力量感的手，一把掐住了她纤细的脖颈！

　　窒息感瞬间传来，倪露的瞳孔骤然收缩！

　　“不……不要……”她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呵呵呵呵……”“戴华斌”的笑容愈发狰狞，“天真！你永远也摆脱不了我！因为……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的罪孽，就是我的罪孽！你的绝望，也将是我的绝望！我们会永远地……纠缠在一起！直到……彻底毁灭！”

　　“不——！！！”

　　倪露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心脏如同擂鼓般狂跳不止。

　　窗外，晨曦微露，新的一天，又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