镖局众人接到邱浩来信后，很快开始收拾行囊，准备再次上路。

　　在岳山的联络下，他们会和东阳城内另一家镖局的镖师一同上路。

　　姜元没有和众人同行，这么多年了，他第一次想要独自看看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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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鸣县。

　　这座曾经称得上富饶安逸的江南小城，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原本大气的城门楼，已被大火焚毁。

　　青石垒砌的城墙，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城门前的寂静。

　　一名面黄肌瘦，衣衫破烂的城门守卫，警惕的举起手中长矛，喝到：

　　“什么人！”

　　姜元翻身下马，递出一枚碎银：

　　“军爷，我也是万鸣人士，头几年去东阳城避难。

　　如今战事已歇，想回城看看故人。”

　　守卫接过碎银，面色明显柔和了许多，叹道：

　　“既是同乡，自己进去吧。

　　只是要做好心理准备，如今的万鸣县，可不比当初。”

　　姜元点点头，便准备牵马前行。

　　只是突然发现，对方虽然收了长矛，却没有让路的意思，仍然直勾勾看着姜元身后。

　　姜元一愣，循着目光看去，发现对方的目光正落在马背的干粮袋上。

　　姜元略一思索，便想明白原因，连忙从马背上拽出一张大饼抛了过去：

　　“兄弟，家里烙的大饼，硬了些，凑合吃。”

　　“多谢了！”

　　守卫眼睛一亮，接过那张糙面饼，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姜元见对方这样，干脆也不着急走了，便问道：

　　“老兄，这是许久吃不上饭了？”

　　“吧唧吧唧吧唧.......”

　　姜元：“......”

　　耐着性子等了一会，眼看两人将面饼吃了大半，姜元终于有些忍耐不住：

　　“停停，你们也不怕给自己噎死！”

　　被姜元拉住手臂，守卫也不恼，用力把口中的饼子吞下，他笑道：

　　“兄弟，多谢了，一年没吃过饱饭了。”

　　姜元一阵无语：

　　“你再吃下去，小心把自己撑死。”

　　这糙面饼看着不起眼，实则是纯死面。

　　寻常成人，这一张便能顶一天饱饭。

　　对方一年没吃过饱饭的状态，真要是一口气吃完，不撑死也要肚子疼个一天。

　　守卫叹道：“唉，撑死总比饿死强。”

　　姜元心下一沉：

　　“城里到底什么情况了？”

　　“嗨，没什么情况，也就是没什么人了而已。

　　前年叛军刚来，知县就跑了，带着县里的大户和衙门的官吏也跑了个精光。

　　得亏沈捕头没走，带着剩下的人和叛军大战了一场。

　　足足一天一夜，上城的青壮死了一小半。

　　叛军见攻城困难，便开始劝降。

　　沈捕头是明白人，知道只要让那帮狼崽子入城，全城人都没好果子吃。

　　可偏偏有些人信了叛军的鬼话，觉得只要让人进来，便都没事了。

　　他们趁着沈捕头不备，偷偷打开了城门。

　　然后的事，你多半能听过。

　　那帮叛军，就是一群饿狼。

　　沈捕头战死在城门上，叛军杀入城里，除了那些个偷偷开城门的，其他人都给屠了一遍。

　　肉老的炖汤，肉嫩的爆炒。

　　城中百姓，被吃了一半还多。”

　　说到这，守卫沧桑的脸上，流下两行热泪：

　　“沈捕头，惨啊！

　　他其实能跑的，偏偏要为了那群傻子在这玩命。

　　最后直接被挂在城头上，生生晾干了。”

　　姜元张了张嘴，竟无语凝噎。

　　这老守卫应是亲眼看过当年的场景，仅仅三言两语，便描绘出一幅人间炼狱的场面。

　　姜元看了看这座残城，突然没了进去的想法。

　　但犹豫了一下，他还是问道：

　　“沈老哥被葬在哪了？

　　他养的那些孩子，还有活的么？”

　　守卫愣住了，颤颤巍巍抬头：

　　“你，你认识沈爷？”

　　他有些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姜元，突然想到了什么：

　　“你是灵岳镖局的姜掌柜！”

　　姜元一愣：

　　“你是？”

　　“我.......我是捕快老王啊。”

　　姜元反应过来：“是你？”

　　此人当年也是捕快，就在沈醉手下混日子。

　　主打一个光吃饭，不干活。

　　姜元倒是没特意找过他，只是逢年过节包礼钱时，会随手给他带一份。

　　毕竟小鬼难缠，有些时候给钱不为办事，只为少些麻烦。

　　老王眼中老泪纵横，拉着姜元就往城内走，也不管这破烂城门有没有人守。

　　“沈头被挂在城墙上几十天，肉都被鸟雀啄了去，最后就剩下几块骨头了。

　　我们也是在叛军退去之后，才敢去收尸。

　　至于那些女娃，倒是还有一个幸存的，被我从死人堆里扒了出来。”

　　说话间，两人便走到了一处有些荒凉的大宅门口。

　　老王解释道：

　　“现在城里还算保存完好的，也就是这些大户人家的宅子。

　　活下来的人，都在这边住着。”

　　姜元默默点头。

　　是这个道理，大户人家都卷着钱款跑了，叛军自然没必要再霍霍房子。

　　反而这些高门大院，最适合叛军居住。

　　至于贫民的破房，反而容易在屠城中被烧毁。

　　随着老王走进这家后院，姜元当场呆在了原地。

　　整片院子里，都被大大小小的坟头占满。

　　一块一块破烂木牌上，歪歪扭扭写着一些文字。

　　万鸣县捕头沈醉。

　　万鸣县捕快向阳。

　　万鸣县牢头顾正则。

　　......

　　万鸣县捕快王大牛。

　　看到最后一个牌子，姜元目光微凝。

　　扭头正对上老王满是愧疚的目光。

　　姜元张了张嘴，终究没有问出那句话。

　　“那孩子在哪？”

　　老王指了指一旁的厢房：“昨晚那丫头害了风寒，许是还在睡着。”

　　姜元推开门，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蜷缩在卧榻角落，身上盖着一件破烂棉被。

　　老王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

　　“那帮狼崽子走的时候，把能抢的都抢走了。

　　这棉被还是我从马棚里找到的。”

　　姜元点了点头，迈步上前，伸手握住女童有些粗糙的小手。

　　温润的内劲，随着姜元手掌，缓缓流入女童体内。

　　随着内劲流动，女童苍白的面色明显好了不少，紧皱的眉头也略微舒展。

　　姜元想了想，说道：

　　“老王，去马背上拿一张面饼，帮忙煮一碗面汤。”

　　“好嘞。”

　　老王连忙出去。

　　片刻后，久违的粮食香味，在宅院上空缓缓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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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姜元带走了名为小鱼的女童，并将身上大半的食物留给了老王。

　　至于老王日后会以怎样的心态活下去，姜元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或许他会继续守在万鸣县的城门前，向路人一次一次讲述沈捕头的故事。

　　然后在愧疚中度过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