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宫很少有人涉足。
今日到来的这位,算是贵客。
司礼监秉笔太监孙暹,在乾清宫被朱翊钧训斥了一番,说他手段太轻柔,对于之前敢欺辱景阳宫以下犯上之辈,就不能心慈手软,该抓抓,该杀杀,该抄家就要抄家。
朱翊钧还是要面子的,并没有明示他最看重的是什么。
孙暹出来,满头雾水。
说实话,他之前的压力还是非常大的。
翊坤宫的人都是他出面抓的,包括总管太监张泉。
抓张泉之前,他的几个干儿子也曾苦口婆心的劝过,翊坤宫的另外几人抓了也就抓了,事情到此为止即可,皇长子那里也算有了交待。
张泉,万万抓不得!
皇城内外谁人不知,郑贵妃是最得宠的,可以说是独得圣宠。
恭妃娘娘生下皇长子,在各方的压力下,皇爷才把她的位份从嫔晋升为妃。
而郑氏却一开始就被册封为淑嫔,第二年被册封为德妃,第三年被册封为贵妃。
到了万历十四年,也就是郑氏嫁给朱翊钧的第五年,她生下皇三子朱常洵。朱翊钧极为高兴,晋封郑氏为皇贵妃,地位仅次于皇后。
郑贵妃自入宫以来,从来都没失过宠,一直是朱翊钧的最爱。
你敢抓翊坤宫的总管太监?不怕郑贵妃在皇爷跟前吹一吹枕头风,要了你的老命吗?
孙暹就是做了。
他顶着各方压力,硬是把张泉抓进了东厂。
今天被传唤进入乾清宫时,孙暹已经做好了被革职查办的准备,甚至连后事都跟最亲近的干儿子交代好了。
去了乾清宫确实被训斥了一顿,但却是嫌他手段轻柔心慈手软?
孙暹满脸问号。
实在想不明白。
他没回司礼监找干儿子商量,而是径直去了景阳宫,一是问下皇长子对此有没有独到的见解,二是顺便告禀一下这几日事情的进展。
“孙秉笔喜欢喝什么茶?若是以往,我只能请你喝大叶炒青,现在嘛,皇宫里所有品相的贡茶,我这里几乎都有了。”
朱常洛笑着感叹一句,“还是托了你的福,孙秉笔雷厉风行,震慑了小人,我这里待遇也水涨船高,没人敢再糊弄景阳宫。”
“哈哈,殿下客气了,咱家多数时间就是在东厂喝茶看热闹,具体的事都是李芸和王斌两个小崽子在做,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适逢其会,对,咱家只是适逢其会。”
孙暹笑呵呵的说道:“咱家是粗人,什么茶都入得了口,也没特殊喜好,殿下喜欢的就行。”
“那好,我也不跟孙秉笔客套。”
朱常洛对身后的常宁道:“让人沏一壶龙井。”
“是。”
“咱家来殿下这里,主要是跟殿下禀报事情的进展。”
孙暹从衣袖里抽出一份手书,常宁赶紧过来,接过手书递给朱常洛。
等朱常洛翻开手书,孙暹才接着道:“咱家不识字,这手书是咱家让锦衣卫的王斌写的,他们抓人审讯,对事情最清楚明了,咱家给他们挡下各种声音,分工合作。”
朱常洛看完后,递给常宁,让他放好。
这时茶上来了,朱常洛端起茶杯示意,说道:“孙秉笔这几天辛苦了,你抽个时间,把请托和施压之人的名单交给我,我很好奇,都是些什么人。”
孙暹端茶的手顿了一下,接着不动声色的轻嗅了茶香,然后呷了一口,赞道:“好茶,真是好茶。香气清高鲜爽,滋味甘甜,茶汤清碧,齿颊留芳,沁人肺腑,比咱家存的茶高了不止一档。”
“哈哈,孙秉笔若是喜欢,等下带些回去。”
朱常洛向常宁吩咐道:“你等下给孙秉笔准备些,记下了。”
“是。”
孙暹站起来拱手致谢,“多谢殿下,咱家回去要好好品一品。”
等坐下来,又再次说道:“咱家是个粗人,说话不懂拐弯抹角,等殿下送的茶喝完了,咱家再来讨要,殿下可不能拒绝。”
作为司礼监的秉笔太监,皇城里的顶级大佬,会缺这点茶叶?会喝不到这种品相的茶?
别开玩笑了,人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也不在茶。
“好说,孙秉笔随时来,我这里随时有。”
两人相视一笑,朱常洛端起茶杯,孙暹也端起茶杯,两人同时呷了一口茶。
放下茶杯,孙暹叹了口气,颇有些苦恼的说道:“不瞒殿下,咱家刚从乾清宫过来,被皇爷大骂了一顿,实在有些困惑。”
朱常洛皱了下眉头,毫不犹豫的说道:“可是因为张泉之事?这样,等下我就去乾清宫一趟,给父皇说人是我要抓的,你只是奉命行事。”
孙暹笑了,朱常洛的话让他没有后悔自己的决定。
“殿下误会了,说出来你可能不信,皇爷把咱家叫过去,骂我手段太轻柔,对于敢欺辱景阳宫以下犯上之辈,太心慈手软。还严令咱家,该抓抓,该杀杀,该抄家就要抄家!”
“嗯?”
朱常洛也楞了一下,前两天常宁天天在东厂待着,东厂抓了哪些人,审了哪些人,对哪些人动了私刑,抄了哪些人的家,朱常洛全都一清二楚。
漏网之鱼可能有,但要说手段太轻柔太心慈手软,那绝对不会。
“父皇觉得咱们处置的太轻?还是嫌咱们牵扯的不够广?”
朱常洛轻声问道。
孙暹苦笑了一下,摇摇头,“咱家也没想明白,按理说都已经抓了翊坤宫的总管太监了,该抓的一个也没放过,还怎么牵扯?”
“那就是在处置方面,没让父皇满意。”朱常洛觉得大概率是这个问题。
“怎么处置才能让皇爷满意?总不能都杀掉吧?”这么一分析下来,孙暹也想到是处置上没让皇爷满意,才被大骂一顿。
但要怎么处置?
朱常洛用手有节奏的敲击着茶案,轻声自语:“该抓抓,该杀杀,该抄家就要抄家……该抓的都抓了,该杀的?罪不至死,还不到杀头的程度。该抄家的呢?”
孙暹和朱常洛对视一眼,同时说出口:“抄家!”
想通这一点,朱常洛因为对这段历史很熟悉,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皇帝缺钱了!
这段时期,天灾人祸不断,各地赈灾的奏疏上来,内阁都会拉上皇帝,说我们在备战、在打仗、在筹军饷,太仓库暂时没有多余的银子了。
您是大明的皇帝,您的子民受灾了,哀鸿遍野,您能忍心看着?不能够吧?那就先从您的私库拿出些银子,大不了等太仓库有钱了,到时候再还给您。
皇帝的羊毛这几年被不断的薅,都快薅秃了。
太仓库会还银子吗?
呵呵。
孙暹一拍桌子,“抄家咱家在行呀,咱家早就想抄了张泉的家,说了不怕殿下笑话,这不是心里没底嘛。如今皇爷发话了,咱家还有什么可怕的。”
想了想,孙暹嘿嘿一笑,“殿下,您想不想立个威?”
朱常洛神情一动,“你是说抄家?抄张泉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