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爷行事向来随性，对待她们侍女下人也很是温柔体恤，不似寻常严苛主子，所以青岚倒也不怕被小王爷怪罪。

　　她纤腰款摆，盈盈行到朱高燧身前，目光落在了刚书写完毕的宣纸上，那上面的字迹还带着淡淡的墨香。

　　小王爷的字行云流水，有着一股挥洒自如之感。不过在青岚看来，字里行间还有些许生涩之处，字形结构和书写力度都还尚缺一些火候。

　　紧贴着朱高燧的青岚轻轻弯着腰，神情专注盯着宣纸，细细瞧了起来。

　　朱高燧隐约感觉到一缕幽香传来，清而不腻，嗅上去十分的舒服。这阵香气非兰非麝，倒似是女子的体香。

　　只见青岚一对秀气的眉毛微微拧起，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后，微抿双唇说道：

　　“小王爷的字，骨架端正，笔力遒劲，每个笔画都显得很有力，但是上佳笔法应该是流畅自然，力度适中，既有骨力又不失圆润。而且某些转折处稍显刻意生硬，笔锋转折之间似乎还缺少了一丝自然。”

　　她纤细的手指点在宣纸上的一处字迹，继续说道：“就如这个‘风’字，起笔犹如清风拂面，但在收笔时却像是急风骤雨，略嫌突兀。若能在笔锋转折之间融入一点柔韧，或许会更添几分风的灵动与自在。”

　　朱高燧的书法若是与寻常一般人相比，也可称得上是上乘之作，然而，在那些真正的书法名家眼里，他的字尽管有了长足的进步，却仍旧只能算得上是一般。

　　名家们的眼界不仅仅执着于字体的外在，他们看到的是每个笔画背后的意境，是书写者的气韵生动与否，是字里行间是否承载了千年书法传统的精髓。

　　真正的书法名家一眼便能辨识出朱高燧笔下字体的青涩和用笔上的矫揉造作，尽管笔画之间还算流畅，具备了一定的技艺水平，但与那些能够以笔触感动人心、以字意传递哲理的名家大作还有着鸿沟般的距离，更别说与书圣王羲之相比。

　　这种差距，并非一朝一夕能够追上的，书法不仅是一门技艺，更是一种精神的修养。

　　朱高燧静静地听着，他的脸上没有不悦，反而流露出几分赞赏，青岚的话语虽然简单，却道出了他书法中自己未曾觉察的瑕疵。

　　他自然是知道自己书法水平的，先前自比王羲之只不过是随口的玩笑话罢了。

　　朱高燧眼帘微垂，又回过头来细细端详自己的字，心中有了一丝领悟。

　　片刻功夫后，他将目光从桌上宣纸间移开，望着青岚打趣道：“不错不错，原来我的身旁竟还藏着一位书法大家。”

　　青岚睫毛微眨，表情有些不好意思，轻声说道：“小王爷别打趣奴婢了，我也不过是幼时随我父亲学过几日书法，哪称得上是什么书法大家。”

　　“哦，那青岚你家中也算得上是书香门户了，那你怎么......对不起，是我......”

　　朱高燧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青岚却对此事没有避讳，反倒抿嘴淡笑道：“我是九岁入府的，小时候家中勉强也算是江南书香门第，至于后来怎么就家道中落，那些腌脏事我也记不太清了，似乎是牵扯了什么大案，小时候的事现在想起来倒像是做梦一般，也不知是真是假了。”

　　“九岁，真小……”

　　“芊芊也是，秋水姐比我们大一岁，当时十岁，小芸就更小了，才四岁便被他爹娘卖进王府了。”

　　“才四岁么，这也太......”

　　“是呀，听小芸说她家实在太穷了，她娘又得了病，正巧王府要几个小姑娘，小芸相貌不错就选上了。”

　　“哎，都是可怜人。”

　　“奴婢倒不觉得自己可怜，想来芊芊小芸、秋水姐她们也不会这样想，能进王府对我们来说已经是很幸运了，燕王府可不是谁家的孩子都能进的，在王府的吃穿用度比寻常人家好得多呢，而且奴婢又跟了小王爷，府内其他姐妹们可都羡慕得紧呢......”

　　“嘉静倒也是个有福气的，能被小王爷带回府上，就连王妃也亲自过问，张大总管对她说话也都是客客气气。”

　　“你可别误会，我只是看她身世可怜，无依无靠的，顺手为之。”

　　“奴婢不敢，嘉静妹妹都与我说过了，摊上这么个兄长可真是......好在她遇到了小王爷，在府里安顿下来，也算是转祸为福。”

　　在燕王府，不说朱高燧的贴身大丫头青岚，就连其她几个二等丫鬟，一般的管家门房内侍之流都要笑脸相迎，至于她们的月奉待遇，也是王府侍女内侍中最高的。

　　毕竟是唯一一位尚还住在燕王府的小王爷，世子朱高炽与高阳郡王朱高煦都已成婚生子，早就搬出了燕王府，在北平城中另有府邸。

　　朱高燧又是极得王妃宠爱的幼子，可以说在这燕王府，除了燕王朱棣之外，其他人行事都要看朱高燧的眼色。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以朱高燧的身份，他的屋里人自然也就拥有了远超王府一般侍女的地位。

　　“哦，我有那么好么。”

　　朱高燧摸了摸鼻子，抿起唇角笑了笑。

　　青岚偷偷望了朱高燧一眼，嘴角轻轻一翘，轻轻嗯了一声。

　　朱高燧站在青岚身旁，对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青岚无论身姿容貌都是极美的，越看就越是如此，尤其是那衣裙上隐现的玲珑曲线，更是极具诱惑。

　　饶是他定力过人，也不禁有些沉醉其间。

　　察觉到朱高燧的视线，青岚一开始还佯做镇静，渐渐开始不自在起来，雪白的秀颈上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红晕，她不安地掠了掠鬓边的秀发，轻轻低下了头。

　　朱高燧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回过神来脸上难得现出窘迫之色，轻咳一声后连忙将目光移到窗外，装作欣赏窗外风景，只是此刻已是戌时，窗外早已一片漆黑，又有什么风景可赏。

　　青岚见状掩嘴一笑，轻声询问道：“小王爷，天色已晚，婢子已经让秋水在卧房铺好了床铺被褥，可要歇息了？”

　　“是有些困了，也该休息了。”

　　朱高燧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对着青岚微微颔首。古代娱乐消遣匮乏，所以一般都是早早就上床睡觉，现在这个时间点换算到前世不过才晚上八点，对于上班族夜猫子来说，才是夜生活的刚刚开始，但在古代已经是该歇息的时刻。一开始朱高燧也并不适应，但久而久之也习惯了早起早睡。

　　见到小王爷点头，青岚便引领着朱高燧穿过长廊，往他的寝殿走去。

　　房间内烛光灯火摇曳，洗漱用具早已准备妥当。

　　秋水早已站在屋内等候，见小王爷进了房间，秋水恭敬地帮他脱去外袍，又端来温热的水盆供他洗漱。

　　简单洗漱之后，朱高燧端坐在床边，摸了摸床垫软榻，床榻上的被褥平整而柔软，用最上等的绸缎覆盖，透着淡淡的香气。被面上绣有精致的牡丹花，颜色鲜艳却不刺眼。枕头则软硬适中，用最柔软的鹅绒填充，外覆以细腻的丝绸，保证了极佳的触感和舒适度。

　　秋水将洗脸水盆端出去后，又取来一件柔软的浅色睡袍，轻手轻脚为朱高燧换上，换好衣物后，秋水伸出玉手替朱高燧简单理了理鬓角两侧的发丝，动作温柔又细腻。

　　朱高燧已经感到困倦，便直接躺进了被褥内，床榻软软的，很是舒适。

　　“小王爷，今夜可要婢子陪侍？”秋水朱唇轻启，浅笑着柔声问道。

　　已经躺在被窝内的朱高燧摇了摇头，只淡淡吩咐了一句：“不用不用，你退下吧，我习惯一个人睡。”

　　说完他便闭上了眼睛。

　　秋水抿嘴一笑，伸出素手轻轻掖好被角，然后将屋内灯火烛光熄灭，轻悄悄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闭目沉睡的小王爷，轻轻将房门关上，只留下一条小缝，以便夜里屋内有什么响动可及时听见。

　　秋水缓缓退出房间，轻手掩上门扉。

　　月光洒在青石板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院中四周一片寂静，只剩偶尔传来的虫鸣声。院子里的灯笼大都已经熄灭，只有几盏微弱的油灯在侧边厢房内发出微弱的光芒。

　　整个院子被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暗色中，显得格外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