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规定,羊舌肸和大哥羊舌赤暂时被免去一切职务,呆在家里闭门思过,随时听候问讯宣召。
但范匄倒也不敢乱来,至少他不敢随便杀了包括羊舌肸和羊舌赤在内的其余三人。
一是羊舌氏家族与栾氏家族关系虽然交好,但实际上羊舌氏家族几乎与任何一个大家族关系都不错。
论关系,自己的范氏家族倒是栾氏家族曾经最好的,还互为姻亲哩。
二是因为羊舌肸的名声太大了。他学富五车,通古识今,对典籍经史无所不通,是当时名震列国诸侯的大学问家,是晋国国宝级别的大人物
三是国君对羊舌肸非常赏识。此时国君虽然年仅十五六岁,晋国国政几乎托付给了自己。但一旦国君以后亲政,如果自己没有足够的证据轻易杀了羊舌肸,那自己可能会吃不了兜着走。
范匄的担心是对的,但范匄也非常想除掉羊舌氏家族。
因为此时的栾盈还在,还逃到了楚国。如果栾盈引楚军报复,国内任何与栾氏家族交好的士大夫家族都有可能成为栾盈在晋国的内应。
如这个羊舌氏家族,至少是一个隐患吧。
现在,浑身都是学问的羊舌肸在做什么?
羊舌肸在思考!思考着决定自己的生死和羊舌氏家族生死的大问题。
他真的没想到,栾氏家族会覆灭得那么快!四弟羊舌虎因为是栾盈的死党而被捕处死,这算是他咎由自取吧。
毕竟,羊舌氏四兄弟中,也就羊舌虎在平时把自己与栾盈的铁哥们关系当成是一种荣耀,总是自吹自擂,说自己与晋国卿级领导、最优秀的后起之秀栾盈是多么多么地要好。
羊舌虎每天往栾府跑,把自己当成栾氏家族的一个家臣一样,参加栾盈组织的一切活动,公开宣称自己是栾盈的铁杆亲信。
于是,栾盈一出事,羊舌虎便倒了血霉,被处死。
现在,自己与兄长都还犯着案,难道自己的羊舌氏家族就这样完了?
家里人都很着急,忠心的家臣总来跟他商量如何解救他。而不忠心的家臣,有几个已经辞职不干了。
也有好友偷偷来他家看望羊舌肸,有人问羊舌肸道:“您受到这样的罪,太不值得了。这是不是您还不够明智才惹来的麻烦?”
羊舌肸淡淡一笑,答道:“至少,我现在还活着吧?比起那些已经死去和正在逃亡的人,我还算不是很糊涂吧?
什么是明智?《诗经》曰:优哉游哉,聊以卒岁。
无官一身轻!能够实现真正的清闲和逸脱,这才是真正的明智吧。就让我悠哉游哉了此一生吧。”
来人心道,叔向呐叔向,你还悠哉游哉,你还没脱罪呢,悬在你叔向头上的屠刀不知何时便会落下来,你还说自己明智?
算了,既然你如此淡定,那我也不多说什么了。来人叹了口气,带着无限遗憾走了。
羊舌肸貌似很淡定,但其实这几天,他想了很多。
要在激烈的权力斗争中保全自己,最重要的,是坚持不党!不参与权力斗争的前提,是不参与任何一个政治利益团伙!
包括大哥和自己在内的羊舌氏家族兄弟们,实在是太急着想要光大自己的羊舌氏家族了,好不容易家里出了两中军尉一太傅,便想着入卿入阁,主动攀附栾氏家族。
结果栾氏家族一倒,羊舌氏家族便摊上了大事。
羊舌肸也终于明白母亲的良苦用心了。
母亲虽一介女流之辈,但她能够从一个女人的角度,认为漂亮女人生下的孩子当然也是美的,一个美的孩子可能因为得到太多的赞誉而趾高气扬,从而带来祸害。
是啊,兄弟叔虎不正是如此吗?
小心驶得万年船,而小心谨慎的基础便是低调谦恭。以后,要更加低调谦恭。
羊舌肸暗暗发誓:今后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参与任何利益集团!我羊舌氏家族只认准一事,那便是对国君负责,忠于国君忠于国家。
还有,自己现在摊上大事了,这是一桩弄不好要令自己以及羊舌氏家族灰飞烟灭的大事,甚至可能还要连累其他的人!
栾氏家族有着亲近关系的许多大夫,同样自己的羊舌氏也有着亲近自己的其他大夫。这个时候,如果主动寻求其他大夫的帮助,那极有可能便是害了人家!
对,既来之则安之,不要去麻烦人家了。有福当然可以分给他人,但有祸就应该远离他人!
羊舌肸胡思乱想着。突然,一名家仆兴冲冲来报,说乐王鲋来求见。
乐王鲋?这是什么人?
乐王鲋,晋国大夫,姬姓,以乐王为复氏,晋平公近臣,智计过人,深得晋平公信任。
对了,乐王鲋还是百家姓里复姓乐王之鼻祖,不过现在复姓乐王的很少了,因为乐王后来分化为乐姓和王姓。所以,乐王鲋也是乐姓和王姓的鼻祖之一。
乐王鲋来做什么?羊舌肸皱了皱眉,他不喜欢乐王鲋。
因为乐王鲋贪财好利,总是用小聪明为自己谋利益。虽然他是国君的近臣,但不少正直的大夫都看不起他。
乐王鲋确实是为自己谋利益来了!
羊舌氏一门四杰,他认为羊舌赤和羊舌肸没什么罪,有罪的是他的两个兄弟羊舌鲋和羊舌虎。
现在两人一逃一亡,范匄再要追究羊舌赤和羊舌肸,面临着很大的舆论压力。
不管如何,国君也挺尊重他的老师羊舌肸。而且,羊舌肸之德才是全天下有名的,是晋国难得的贤臣。
既然如此,那如果自己为羊舌肸去向国君求个情,估计国君会对羊舌肸网开一面,那这个人情值大钱了。
乐王鲋喜滋滋地想着,兴冲冲地来见羊舌肸。
羊舌肸还在想着这种人不要见了,乐王鲋却已经入府了。
原来,家仆们都认为主人有难,人人都避而远之,想不到乐王鲋这位国君面前的红人会主动前来,肯定是来帮助主人的,所以自作主张把他迎了进来。
乐王鲋假惺惺地问候了羊舌肸,羊舌肸也只好依礼敷衍。
最后,乐王鲋一拍胸脯对叔向道:“太傅勿担忧,有我在,包管太傅无罪。”
羊舌府里的家仆们听了个个很激动,乐王鲋本以为自己这样一说,羊舌肸一定感激涕零,然后吩咐赶快重礼以谢。
但羊舌肸却无动于衷,连一句感谢的话也没有,反而是端起了茶杯。
这是什么意思?
送客!
乐王鲋走了,空手而归。羊舌肸自他进府到他出门,始终端坐在椅子上,连站起来送一送的必要礼节都没有。
乐王鲋竹篮打水一场空,悻悻而走,心道:叔向啊叔向,老子好心来帮你,你却没有半点表示,还如此无礼,那就等着,老子不搞死你才怪。
羊舌府的家仆家臣们都很不理解,他们问羊舌肸:“乐王鲋是国君的宠臣,他如果为您求情,国君一定会听他的,您怎么不礼遇他呢?”
羊舌肸淡淡一笑道:“乐王鲋是什么人,全晋国上下都知道。国君虽然喜欢他,但只是喜欢他在闲暇时为国君带来快乐。
栾盈一案,案情重大,国君是没有主意的,关键是范元帅的态度。乐王鲋最多也只能是向国君求情,不会有什么真正的帮助。他这次来,帮助我是假的,索要财物是真的。”
家臣们都急了:“那您也不能呆在家里等着被处理啊,要主动去请人帮助啊。如果连乐王鲋都不能帮您,那全晋国还有谁能帮到您呢?”
羊舌肸仍旧淡淡一笑道:“前中军尉祁黄羊大夫!整个晋国,也就只有他能够帮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