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那林将军不明所以,待旁人散去,乃问道:不知主母留末将有何吩咐?
明语先不急不慢,请他就了座,倏地起身来,娓娓道:将军是随我多年的老人矣,向来尽忠职守,矜矜业业,莫不有目共睹。自入北疆以来,大小不下数十战,次次奋勇当先,所立之战功,更是数不胜数,诚可谓同辈之楷模!
那林将军闻之谦逊道:主母谬赞矣。这些不过是末将分内之事,又何劳主母挂齿?
明语先莞尔一笑,继续道:将军之功,又何止于此?记得当年剿太平贼时,有一次敌军细作行刺,若非你及时替我挡下那一箭,吾兴许早已命丧当场,更休提今日之功业矣!听闻,将军左肩,因之至今每逢刮风下雨,仍会隐隐作痛,实在令语先心中不安哪!
那林将军忙起身拜道:主母虚怀若谷,礼贤下士,末将不材,唯誓死效命尔!
明语先点头道:将军不必过谦。大丈夫生于世间,无非求个建功立业,青史留名。以将军之材,原本早该封侯挂印,成就一番功业,只是苦于时运不济,无以大展拳脚尔!
这话一下说到了那林将军心头,当下只见他连连点头,莫不滔滔不绝:不瞒主母,末将从军多年,说不想杀敌立功,那绝对是假的。末将恨不能即刻便领军出塞,与那些叛贼决一死战!当年之所以自告奋勇随主母来此平叛,亦是想在这北疆拼杀出一番自己的功业来。怎奈眼下朝廷以守为攻,始终难逢大战,实在令末将好生难受!
明语先淡淡笑道:将军不必沮丧。大军出塞在即,实不相瞒,吾早有意用将军为先锋,届时自有大把机会与将军一展拳脚。
那林将军一听,当即大喜过望:主母此言当真?
明语先道:军中无戏言。
那林将军如获至宝,不时乃千恩万谢。
正说着,倏地只见明语先眉目黯然,不时唉声叹气:只是……
那林将军见状忙问道:主母愁眉不展,可是有何烦心事?若主母不弃,末将愿为分忧。
明语先思量再三,终于道出原委:哎,其实这也不是什么机密,实话告诉你吧,虽说大军出塞之期已定,奈何府库空虚,始终难为无米之炊。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军粮之事,实在令人无可奈何!
那林将军大惊:主母前几日不是说军粮征集顺利,大军不日便可开拔了嘛?
明语先道:那是用来稳定军心之言,难得将士们众志成城,吾若道出实情,岂非有损士气?
那林将军追问道:那敢问主母可有良策?
明语先一脸无奈道:能有何良策?民间那些大户们连朝廷诏命都不放在眼里,吾又能奈他们何?届时不能按期出塞,吾大不了上书告罪,卸甲归田便是。只是苦了众将士,满怀一腔报国热血,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那林将军当下急道:主母不可,众将士忍辱负重那么久,好不容易等到朝廷出兵诏令,岂能说罢休就罢休?不就是粮食嘛,末将家中有的是余粮,外加一众亲戚朋友,加起来总能凑个七七八八!
明语先闻之却不以为然道:就算将军肯,只怕家中父老亦不肯,还是不麻烦啦。
熟料那林将军却是信誓旦旦道:“主母放心,若回家要不来粮食,末将绝不回来见你!”说罢,当即告了退,匆匆而去。
不日,一些大户果然陆续交来了粮食,怎奈毕竟还是杯水车薪,绝大部分大户仍旧置若罔闻。而因征粮一事,民间早已起了怨声。久而久之,堂上众文武亦对此颇有微词,却让明语先烦不胜烦。
翌日,明语先乃广发请帖,邀各世家大户往府中赴宴,冀、并二州大小官员亦悉数在列。
夜幕下,国公府灯火通明,高朋满座,奈何暗潮汹涌,几乎一触即发。
明语先安坐主位,直面众怒,却是一派泰然自若。当下信手斟满了酒,举杯道:承蒙诸位不弃,今夜莅临寒舍,语先不胜感激,谨以此杯敬谢。
熟料一席话毕,众人却是一派不以为然。
明语先兀自笑道:“诸位迟迟不肯举杯,莫非是嫌弃吾这酒不好?放心,吾此次奉诏征粮,想巴结诸位还来不及,又岂敢有怠慢之意?这些可都是吾珍藏了多年的好酒,平日连自己都舍不得喝!”见众人仍无动于衷,乃无奈道:“好,诸位不喝,吾自己喝!”
饮罢,明语先幽幽只道:酒喝罢了,便该好好说道说道征粮矣。朝廷的征粮诏命已颁布半月有余,各县县吏亦往诸位府上跑了不下十来回,不曾想诸位竟还是置若罔闻,诸位的面子可真够大的!也罢,既如此,吾便只好亲自出面来与诸位讨要啦。说说吧,吾亦挺想知道,诸位如何就交不上来这千百石粮食?
众人一听,不时面面相觑,少刻但见一人起身禀道:巫咸公,并非吾等不愿交这份粮,实在是年景太差,家中拮据得紧。如今自家人尚且挨着饿,如何还能拿出余粮来?
众人闻之,莫不连连附和。
熟料明语先却是失声笑道:这位是太原郡侯罢?吾若没记错的话,你在太原有地两千亩,在常山有地三千亩,在晋阳城中有粮铺与酒坊各一家,你家挨饿,怕是连你自己都不信吧?
那人闻之语塞,只得灰溜溜就座。
明语先又道:“诸位皆是出自富贵之家,不少还是世袭勋戚,照理值此国难之际,当尤为以身作则才是。可你们看看自己现在的嘴脸,可还有一点世家大族该有的样子?”见众人仍无动于衷,遂转而道:“也罢。既然诸位不愿交粮,吾亦不好多勉强。只不过眼下大战将至,官军拟深入敌境作战,粮食缺,劳役更缺。自明日起,但凡不愿交粮的,亦可以劳役相抵,一丁劳役抵一百石粮,诸位觉得可好?”
一番话,当即引得满堂哄然,不时又见一人起身禀道:巫咸公,吾等这些世家子弟,是干不得这些活计的……
不待其话毕,明惠迎声骂道:屁话!我大姐姐乃当朝国公,当今天子钦封的巫咸上师,她尚且亲临沙场,莫非尔等比她还尊贵不成?
那人词穷,还不及坐下,但见其身旁一人闻声笑道:朝廷诏命,只准官府向民间征粮,可并未准许乱征徭役吧?有祖上积下的荫功,吾等这些世家子弟,可是不用服劳役的。巫咸公此举,只怕有悖朝廷典制?
明惠刚欲还口,不想明语先抢先一步,幽幽道:好一个“有悖朝廷典制”啊!既如此,那你我便好好谈谈这“有悖朝廷典制”之事……玉贞。
凌霜应声奉上一叠折子,当着众人面,乃大声宣读起来。其中所载,无非一些店铺、货仓,却令在场众人闻之失色,纷纷如临大敌状。明惠在旁一听,不觉会心一笑,莫非各家各户走私贩物之罪证,只当明语先欲单刀直入,就此发难矣。
宣读毕,明语先望着众人慌张失措的样子,只淡淡问道:“诸位可听真切矣,可听明白矣,可有甚错漏的?”见众人纷纷低头不语,不时笑道:“诸位张口闭口朝廷典制,那吾倒也敢问一句,诸位所作所为,可有悖于朝廷典制?”
众人理屈词穷,纷纷讳莫如深。
明语先见状,当下勃然变色,嗔嗔道:既然诸位无话可说,那便休怪我不讲情面矣,来人……
话音未落,当下便从门外奔进一众甲士,风风火火地正欲拿人,直把在场众人吓得惊慌不已。
“且慢!”正在此时,忽见席间一人倏地起身道:“吾等走私贩货,违了朝廷典制,巫咸公要拿人问罪,吾等皆无话可说!可恕在下直言,论走私贩货,只怕你明家亦撇不清干系,不知巫咸公又该当如何处置?”
此言一出,席间又是一阵哄然,众人莫不趁势而上,以为筹码。
明惠原本正得意,突闻此言,心中好不气,当即拍案而起:吴老二,说什么呢?惹急了小爷,信不信我把你平日做的那些龌龊事全抖搂出来,看我俩谁比谁死得惨?
熟料那吴老二此刻却是全无惧色,迎面回道:你个混六郎,神气什么?别以为平日里大家让你三分,便真把自己当根葱矣!真惹急啦,谁怕谁呀?
明惠无奈:你……
明语先作壁上观,却是气定神闲道:别急嘛,正所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凡事可不得一样一样来嘛……
凌霜心领神会,乃另取出一折子,照例宣读于众。
明惠一通骂毕,刚欲还位就座。但听宣读声朗朗,心下不觉一怔。仔细听来,霎时面色如土。折中所写,不是别的,正是他暗地里倒卖私货的一众货仓。当下始料未及,呆呆望着明语先,冷不丁脚下一软,倏地便瘫坐了下去。
念毕,只听明语先淡淡一声叱道:来人,给我将明惠拿下。
只听一声令下,两名甲士立时奔将过来,三两下便将明惠架了起来。
骤闻变故,明惠整个人倏地怔住了,猛回神,连连求饶道:大姐姐饶命啊,小弟也是一时糊涂,还请大姐姐念在小弟为朝廷尽心尽力征粮的份上,就饶过这次吧,大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