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说道,贾丞相被贬剑门,虽失了丞相之位,却还是御封的监军御史兼剑门节度使。那日,贾文佩一到军营,就收到了绿林的降表。他虽然故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过是为了麻痹舒黑闼的眼线,因为他深知做事不密是上次失败的根本原因。
深夜,大帐里。贾文佩夜审来送降表的绿林手下,经过几番了解,他大体摸清了情况。
原来,自舒黑闼掌管禁军后,整个剑门关一带的防务都换成了舒家军,但很多人仗着舒国舅的权势,为所欲为,竟逼得骠骑营整营造反,上山落草为寇。这件大案关乎军国社稷,事发后便被舒黑闼压了下来。但落草为寇的绿林们并不甘心这样的命运,不停地袭扰夔门一带,劫富济贫,势力不断壮大,渐渐成为川东的一大隐患。听闻贾丞相巡视,绿林们便决定冒险投诚,揭发奸佞,以报国家。
贾文佩虽对他们的遭遇深感同情,但他深知,此事如果处置不密,同样会遭到舒黑闼的反戈一击。为今之计,必须找到舒黑闼和其下属祸国殃民的罪证。
次日,蜀中军粮运到西镇大营,主簿张禹负责清点查验。然而,清点过后,竟发现少了三千石军粮。张主簿立刻找到贾文佩,上报并直言了其中的利害。
“贾丞相,”张禹略显谦恭地道:“这件事,您看如何处置?”
“不要叫我丞相了,我已经不再是丞相了。”贾文佩淡淡地答道。
张禹眼睛一转,说道:“哦,贾大人过谦了。不管怎么说,您也是皇上信得过的人。只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总要给上头一个解释啊。”
贾文佩没有接话,而是转身背对着张禹,沉默片刻,忽得回头说道:“我知道了,先不要上报,等我把事情调查清楚再说吧。”
不等张禹回复,贾文佩便转身进了大帐。张禹对着贾文佩的背影冷笑了一声,悻悻离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贾文佩心生狐疑。自己刚刚到任,屁股还没坐热,就发生了这等丢失军粮的大案,按西宋律,丢失军粮五十石者斩,这无疑会使很多颗人头落地。张禹有句话说的很对,出了这么大的事,总要给朝廷合理的一个解释。
顾不得休息,贾文佩连夜叫来了大营的帐夫。
“大人。”账夫跪在地上道。
“起来吧。”贾文佩淡淡地道,“闲杂人等全都出去。”
说罢,贾文佩起身走到账夫面前,语重心长地问道:“你们每年的俸银是多少?”
“嗯?”账夫有些困惑地看着贾文佩,不知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颤颤巍巍地答道:“二十两银子。”
“太少了。”贾文佩忽然语气变得关切地说道:“京城一场像样的酒席就要十两银子,二十两,怎么能养活妻儿老小呢?”
账夫不知道如何回复,半晌,才尴尬地答复道:“是,是……”
“这样吧,你帮我做一件事,事成之后,我保你能够在京城买一套宅邸,如何?”贾文佩用略带商量的口吻问道。
账夫有些不敢置信地望向贾文佩,愣了片刻,赶忙答道:“贾大人,大人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小的一定招办。”
“嗯,好。”贾文佩满意地点点头,道:“不是什么大事,我要你把这些年大营粮仓的真实账册拿给我,注意,是真实的。”
账夫愣了,双手不听使唤地哆嗦起来,豆大的汗珠落在了衣袖间,慌乱中,支支吾吾地答道:“大人,这……”
“你不敢?”贾文佩脸上忽变,道:“张禹杀得了你,我就杀不了?”
“是,是,小的不敢。”账夫惊恐地答道。
“那好,你这样……”贾文佩俯身上前,耳语道。
细细盘查过半年来的账册后,贾文佩果然发现了端倪,这个贼喊捉贼的主簿张禹,分明就是在监守自盗!看着成摞的账册,贾文佩的额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傍晚,几名差役来到张主簿的住所,不由分说,立刻把张禹羁押了起来。
“你们是干什么的?”张禹大惊道。
“奉贾御史之命,捉拿侵吞军粮的疑犯张禹。”差役答。
“姓贾的,你凭什么抓我,粮食从来没有经过我的手,为什么说是我拿的?”张禹大喊道,一路上,张禹一直撒泼似的大叫,引得众人侧目,很明显,他是尽己所能,给新上任的贾御史泼脏水。可汝有张良计,吾有过墙梯。贾文佩早就想好了对付张禹的办法,坐在公案后的他,淡淡地说:“你真的没有拿?”
“当然没有,要不然我怎么会第一时间向大人呈报?!”张禹辩驳道。
“哼,没有拿?我问你,上月初八,兵部下达的命令,是调拨军粮一万石,可我查过账册后发现,阆中大营,只收到了军粮七千石,你身为主簿,为何瞒报隐藏?!”
“那是,那是账夫记错了。”张禹狡辩道。
“好,把账夫的口供拿给他看!”贾文佩厉声道。
接到口供,张禹一下子慌了,哆嗦的双手不知往哪里归置。
贾文佩继续问道:“你以为,有人撑腰就能为所以为?你以为,你做的事情可以瞒天过海?我问你,上个月,剑门关大营换防的时候,为什么发生了火灾?两个仓垛里烧毁的真的是粮食吗?而那些白花花的粮食,为什么又会出现在京城的街市上,这些事情,你都能解释清楚吗?”
张禹被一席话问得顿时语塞,低下头去。
贾文佩又说:“我知道你的主子是舒国舅,你任阆中主簿三年来,一共贪墨了多少军粮?想必你自己心里是有数的,如果查下去,恐怕你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见张禹没了话,贾文佩决定顺藤摸瓜,诱张禹开口。于是接着说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了现在的处境,就该为自己想想,别稀里糊涂地为别人当替死鬼!”
只见张禹愁眉紧锁,贾文佩立刻趁热打铁道:“快说!否则顷刻间就让你碎尸万段!”
“求,求御史大人指条生路。”张禹哀求道。
“好啊,既然如此,你必须告诉我,这三年来,你们贪赃枉法的内部账本在哪里?!”
“这……”
眼见张禹犹豫,贾文佩立刻说道:“我本可以就今天这一桩事上奏朝廷,顷刻就能要了你的命!问你账本,是为了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如果我说出实情,御史能保我性命吗?”张禹问道。
“可以,你可能也知道,我和舒国舅一向不和,虽然我现在不是丞相了,但朝中到处都是我的门生故吏,皇上信任我,把我放在这样一个要害的地方,就是为了搜集舒黑闼的罪证。不要以为只有舒黑闼能要你的命,我也可以!但我不会在乎你们这些小角色的脑袋,只要你按我说的办,就可以戴罪立功,皇上心里有数,我保你没事!”
“账本不在我手里”张禹胆怯地说,“账本保存在舒国舅的亲信在北城内的一栋别院里。”
“来人啊,签字画押!”贾文佩大声道:“传我命令,今夜发兵北城!”
是夜,贾文佩集合人马赶往北城。众人手持火把,按张主簿所言,星夜趋驶三十里,叩开了北城别院的库房。
黑暗中,零星的火把越聚越密,守夜的家丁被一阵杂乱的敲门声吵醒。
“你们是干什么的!”看护别院的家丁话音未落,刀就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给我放老实点,谁敢乱动,当场斩杀!”兵卒喊道。
原本蛮横的家丁立刻成了缩头乌龟,不敢作声。几十个兵卒在家丁的引领下一路来到后院,几下便踹开了库房的大门。
果然,布满尘土的库房里,存放着三年来舒黑闼党羽贪墨的银两和账册。
“大人!”手持火把的兵卒把一本账册拿到贾文佩面前。
“好,这里的人全部带回大营,仓库查封。”贾文佩道。
拿到账本的贾文佩如获至宝,连夜带走账本并派亲信连同弹劾舒黑闼的奏疏一同快马寄送京城。
望着快马远去的烟尘,贾文佩心底的一块石头落地了。
谁料,此刻京城百官正汇集在潼德殿,原来,边关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