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已灭,耶律重光开始着手分插亲信。
前燕京留守刘晞为西京洛阳留守;永康王兀欲的弟弟留珪为义成节度使、兀欲的姐夫潘聿为横海节度使;赵延寿的儿子赵匡赞为护国节度使;
时逢匡国节度使刘继勋入觐,他当年为大晋宣徽北院使,参预了大晋与契丹断绝关系之事宜,耶律德光责怪他时,刘继勋急忙辩解道:“冯道是首相,是他和景延广策划的此事,臣官职卑微,哪里敢说话!”
耶律德光心中鄙夷,你若像符彦卿般的硬气,也不妨放你一马,既然这么没有骨气,那就算了。他随即道:“这老头儿不是多事的人,你不要胡乱攀引!”
随即,耶律德光下令锁拿刘继勋,押送黄龙府。
此事一出,却吓坏了正在入觐途中的晋昌节度使赵在礼,他忧愤恐惧,到了夜里,竟然想不开在马房里自杀了。契丹主听说赵在礼自杀了,也就释放了刘继勋。经过一番折腾,刘继勋也在忧虑愤恨中病死。
耶律德光大宴群臣,大殿里百官云集。
耶律德光的心情很爽,四面八方送来的进贡礼品极丰,他那里见过这么多的财物,汉人就是富庶啊!不枉我多年连番的征战。
觥筹交错,酒渐渐喝到正酣时。
耶律重光忽然想起大汉刘邦打下天下时与群臣著名对话的故事,心中一动,斜睨着群臣道:“你们可知,为何我能取下大晋吗?”
群臣谀词潮涌,有说石重贵昏庸的,有说圣上雄才大略的,也有说契丹勇士战力非凡,实在非我汉人军队所能抵挡的。
耶律重光看着冯道:“冯爱卿,你来说说!”
冯道捋须:“老臣已年迈昏聩,哪里猜得到皇上的天纵奇才?”
众臣心中艳羡,这老家伙忒溜滑了,狠狠拍了皇上一记清新脱俗的马屁不说,等于根本没有正面回答问题。
耶律重光十分得意,哈哈大笑道:
“方才说的这些原因都对,但又都不是根本。你们汉人的孙子云:知己知彼,百胜不怠!可是石重贵对我大辽,什么都不知道,而我日夜殚精竭虑,不断在研究你们中原的事情。呵呵!你们京城就有我大辽的众多密探,所以你们朝中的事情我都知道。你们来说,我怎能不胜?”
众人心中一紧,眼睛齐齐望向左卫大将军安叔千,安舒千不禁有些讪讪,却接着一挺胸膛,心中很是骄傲:就是我,咋的?
赵延寿上前敬酒,轻声道:“皇上,微臣建议尽快开仓,提供给山北军粮草,现在他们开始蠢蠢欲动,准备四处抢劫。皇上,这可不行啊!现在不打仗了,要以安民为上,如果再四出抢掠,微臣恐怕会激起民变啊!”
耶律德光斜睨了他一眼,笑道:“我契丹人历来都是部族军为主,从来没有军饷一说,都是自己打草谷筹集。再说,他们连年苦战,如今方才得胜,要是不让他们享受下得胜之后的荣光,嘿嘿!他们怎肯罢休?”
赵延寿心里咯噔一下,诺诺而退。
他的心中有些寒意,也有些怅惘,耶律德光竟没有久居中原之心?
赵延寿退下时,耶律重光却将三司使刘咰叫了过来:“刘爱卿,我契丹二十万大军,平掉晋国立了大功,是不是应该发给丰厚的赏赐啊?你要赶快操办。”
刘咰心中一寒,面露难色道:“皇上,官仓里业已空竭啊,不知从何处而出啊?”耶律德光脸上一寒,不悦道:“这个我不管,如果筹集不到,还要你等汉臣作甚?三日,三日之后你若筹集不到,我大军在城中自取!”
刘咰诺诺退下,悄悄来到冯道处敬酒。
他低声道:“太尉,怎么办?”
冯道一饮而尽:“就照圣上的意思去办,为今之计,只有再派出各路括率使到各藩镇喽!哦,这太久了,先在京城向百官与士人筹集,要尽快!”
刘咰再敬一杯道:“太尉,这会民不聊生的啊!”
冯道满饮,略带深意的看了他一眼:“那就顾不上了,记住,圣上之意必须要满足。征集时要说明用途,有不肯纳财者严刑逼供,游街示众以做典型。”
刘咰心中一动,老爷子够狠,这是要上眼药啊!随即会意离去。
牙月半生,马车粼粼,冯道乘车来到了马行街交汴河处。
站在桥上看去,第二楼灯火全无,死寂一片。
冯道喃喃道:“小子,你第二楼倒是迅捷,人去楼空。你早就有所打算了吧,几百号人啊,说没就没了!小子,你要高兴了吧,契丹人完了,他们待不久了;可你也要失望了吧,估计能够收拾局面的只有刘知远了,天下还是他沙陀人当政啊!小子,你在林虑如何了?可否还能挺得住,可别强撑,撑不下就去河东吧!要懂得蛰伏,终有一日,这天下还是我汉人的。”
良久,冯道道:“走吧!”随即马车粼粼而去。
牙月半弯,大殿里,曲终人散。
耶律阮道:“大汗,赵延寿他说的有些道理,我们要四出打草谷,恐怕会激起民变啊!是不是…”
耶律德光叹道:“兀欲啊,我山北男儿,除了宫帐军,绝大部分大部为部族军。大军作战哪里来的粮草,都是靠着抢劫发财啊。那些部族头领可不会满意什么粮草配给,不让他们打草谷劫掠一番,行吗?那我们就控制不住了啊!”
耶律阮急道:“可是,那样我们可能坐不稳江山啊!”
耶律德光一叹:“去年你祖母与我讨论过,她对我说:“让汉人来当胡人皇帝行不行?”我回答说:“不行!”太后说:“那你为什么要当汉人的皇帝?”我回答说:“因为姓石的辜负了我契丹,不能容忍。”太后又说:“你现在虽然取得了汉地,不能居留;万一有了差失,后悔也来不及啊!自古只听说汉人来和蕃,没有听说过蕃人去和汉的啊?”
耶律阮惊道:“大汉您是在担心什么?”
耶律德光苦脑道:“说到底我们还是准备不足,中原人太多了,且行且看吧!”
耶律阮忽然道:“既然能打草谷,那为何还要刘咰征集财物犒赏他们。咱契丹啥时有封赏的规矩了?”
耶律德光仰天大笑道:“兀欲我侄,你还是年轻啊!那只不过是掩人耳目,财物募集来了自然是先放到内库,你去安排,随即装车运回上京。”接着却叹了口气:“我大军南来不易,万一坐不住江山,总不能竹篮打水一场空吧,还是先聚敛财物当先,这样我们就立于不败之地。”
耶律阮仰慕道:“还是叔父您英明。”
翌日,大殿前的庭院中,北风萧索,寒意逼人。
文武百官在寒风中瑟缩着,耶律德光问道:“我大辽国土广大,方圆数万里,我本不远做这中原君主,你们怎么看?”
赵延寿心中一喜,这些天他可没少四处勾连。
杜重威早就死了心,自从进入了京城,耶律重光对他不闻不问,军权也被剥夺了去,大股兵马被分给了赵延寿。
之所以没有全部被剥夺,估计是耶律德光还要用他来牵制赵延寿。此刻他心中已经明白了过来,知道被耍了,肠子都悔青了。但是却已物是人非。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这时看着赵延寿上蹿下跳,他心中冷笑:“美什么美,那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他既然能够骗我,也就能够骗你。”
百官都是人精,十分老于世故,齐声道:
“天上没有两个太阳。夷族入华夏则为华夏,华夏入夷地则为夷,我等夷汉同为炎黄后裔。我们都愿拥戴您为皇帝啊!”
赵延寿心中冰凉,耶律重光则心中大喜。
他深知汉人的虚伪规矩,佯做不肯。群臣按习惯劝进了两次之后再劝,戏已做足,耶律德光叹道:“既然你们愿意让我作皇帝,那我就勉为其难吧!那就试试?众卿,现在当务之急,第一项是什么啊?”
百官齐声答道:“皇上刚刚登基,应该大赦天下。”
二月初一,耶律德光登基大典。
他头戴通天冠,身披绛纱袍,在皇宫正殿登极,庭下设置了大典乐器和仪仗卫队。百官前来朝贺,胡人们仍穿胡服立在中央,汉人都穿上了汉家礼服,分文武列在两旁。
耶律德光志得意满,下诏年表改称大辽会同十年,随即下诏大赦天下。同时,敕令四出,严令各地节度使、防御使与刺史,不得设置亲兵卫队和购买战马。
因为耶律德光负约,赵延寿心里愤闷不平。
仗着数年来南攻大晋立下的汗马功劳,他派李崧去向耶律德光请求:“我不敢奢望为汉人天子,但请求作个汉皇的皇太子。”
李崧不得已,把这话转告给了耶律德光。耶律德光冷笑道:“你去告诉他,我对燕王爱护有加,情同父子。只要于燕王有用,即使是割下我身上的肉也在所不惜。但是我听说,皇太子只应当是天子的血亲儿子才能当,这哪里是燕王所能奢望的啊?”
随即,为了安抚赵延寿,耶律德光下令给他晋升官职。
耶律德光以经将恒州作为中京,令翰林承旨张砺拟旨。旨意呈上,上书命燕王为中京留守、枢密使、大丞相、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耶律德光想了想,名头要高,军权却不可再给,取笔涂去“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随即令张砺张榜公布。
且不说赵延寿的失意,神州沉沦,陷入了一片血雨腥风。
胡骑四出,以放马为名,四处打草谷抢掠。虽然耶律德光下令只抢劫财物,不可杀害百姓,奸淫女人。但是残暴惯了的契丹部族军,哪里肯放过到嘴的肥肉,拼了性命南下,不就是为这些而来的吗?
在抢劫的同时,纷纷奸淫女人。
百姓稍有反抗者,动辄就屠村,青壮纷纷死于契丹兵的刀口,年老体弱的填于沟壑,漂亮些的女人被奸淫后,抓去军营做营妓,供他们日夜淫辱。从大梁、洛阳的辖区直到郑、滑、曹、濮各州,神州广袤的地面上,处处血雨腥风,财产牲畜也被抢掠一空。
汉人最善于隐忍,现在既然逃不脱杀戮,绝境中,百姓揭竿而起。
当初,后晋设置乡兵,号称“天威军”,教习演练了一年多,村民们还是不熟悉军旅作战,结果不能使用,于是又下令解散了,只让每七户交钱十贯,原来的兵器铠甲全部交纳官府。
但是,随着括率使和地方官吏的残暴,有了见识的农夫却不肯再任由官吏和地主富户的欺凌,反正一年累死累活也不能糊口,百姓们纷纷啸聚山林。他们多与乡梓有联系,经常打击无良小吏,杀戮贪官与无良富户。
现在,契丹人骑兵四处“打草谷”,肆无忌惮地作威作福,苛敛钱财,残害百姓。断了生路,百姓根本活不下去。
于是,各地以原乡军义勇为主,揭竿而起。
他们聚集百姓,多的有几万人,少的也不低于千儿八百,他们攻陷州县,杀戮契丹人,尤其不会放过那些为虎作伥的官吏。
一时间,神州处处烽烟,反抗者风起云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