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从裂隙洒下,韩枫起身熬了一锅粟米粥。
拌合着肉糜的粟米粥香甜可口,韩枫却只撇取了一层米油,小狼出生不几天,眼睛还没有睁开,还吃不了别的。
两只小狼正在装死,对韩枫抚摸着的双手毫无反应,没有一息声音。韩枫摸摸狼崽的前胸,心脏在砰砰急促的跳动着。
韩枫一笑,抓起一只狼崽高高的抛向了天空,红云高喊:“不要!”。被高抛向空中的狼崽,刚刚腾空,本能的知道情况不对,立刻拼出了所有的力气,张开柔嫩的四肢,在空中乱舞乱抓。
韩枫似乎能看到,它灰蓝色的眼睛被恐惧猛的撑开,露出了充血的黑红眼珠。洞顶的微光被狼崽眼中的血水遮蔽,它长大了嘴巴,从抛物线的顶端径直下落,下面是坚硬的石板地。
韩枫张开双臂接住惊恐的狼崽,轻轻放下;接着拎起第二只,那只狼崽似乎感受到了兄弟刚才遇到的恐怖,刚一被握到韩枫手里就不再装死,而是拼命地挣扎,小小的嫩爪将韩枫的手背抓出了浅浅的白痕,接着被韩枫抛起。
恶作剧完毕,韩枫跪坐在皮毛上,抱起一只狼崽,小心的用汤勺刮了米油凑到狼崽的口边,狼崽立刻忘了刚才的恐惧,杀气腾腾的一口叼住汤勺,贪婪的吸吮起来,两只前爪紧紧地抱住韩枫的手。
另一只狼崽爬到了韩枫的腿边,用力的抓弄着,试图向上攀爬。
真是个饕餮,有强大生命力的小家伙。
陈抟笑道:“你这小子,那还是两只幼崽,你就这般恐吓他们。”
韩枫晒道:“那也不如你残酷,狼崽的身下是狼皮,你竟杀母取子。而且,我严重怀疑,这些肉糜就是狼肉,你用母狼肉糜喂养小狼,不觉得残酷吗?”
陈抟大笑道:“小友也是洒脱之人,何必学腐儒的妇人之仁。狼皮温暖异常,不用来保育狼崽,难道要给洞外的那些狼群白吃了不成?还是要这两只狼崽冻死?狼肉糜能够令狼崽延续生命,渡过难关。母狼如有在天之灵,必当感激。”
韩枫一笑:“道长说的是,凡事不能流于表面。我对您的敬意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如泛滥黄河,一发而不可收拾。”
红云笑道:“溜须者众,唯独你的马屁如此清新脱俗。”
喂完了小狼,韩枫轻轻抚摸着他们柔顺的皮毛,两只狼崽惬意的哼哼着,似乎回到了母亲的怀抱,不一会沉沉睡去。
韩枫打了一碗粥,舀了一勺酱油,在碗里洒了一个圈,酱油慢慢的晕染开去,粥面有个酱色螺旋,十分的漂亮。
陈抟看的饶有兴趣:“小子,不吃点狼肉,来点酱菜?”
韩枫笑道:“最简单的,才是最有滋味的!”小口的喝了起来。
红云笑道:“师傅,我发现韩居士总是能说出道理。”
韩枫笑道:“生活中处处有美,只要肯静心去体会。”
【山水】
*
最简单的,
也是最有滋味的。
*
文火炼粥,
泼一缕鲜纯的酱油,
由它在碗中作画,
山水自成。
*
拌旧日的味道,
一勺勺绽放在心海,
心海里的柔波,
吟诵自来!
*
最爱简单!
简单是福!
陈抟笑道“小子,喝一碗粥而已,也能如此感慨。这是诗吗?不像,也不是词,很自由洒脱,毫无格律的牵绊。”
韩枫道:“自娱自乐而已,生活中已经有诸多的条条框框,偶尔喘一口气,呼吸下自由新鲜的空气。这是自由体,想到就写到,小令而已。”
陈抟笑道:“洒脱!你我各自清修,书架上有些拙作,你可以先看下易学的象数部分,明日我们再相互参酌。现在,老道要睡觉了。”说着,竟然不再理会韩枫和红云,自去床榻上和衣而卧,片刻后鼾声微起。
韩枫目瞪口呆:“红云,道长的长睡不醒竟是真的?”
红云笑道:“传闻!师傅只是在练胎息诀。不很长,每次少则半日,最多也就两三日而已。睡得太多,没了筋骨的舒展可不成,所谓动静相宜嘛。”
“哦,我去看书!”
“好,居士请自便,我去山谷摘菜!”
“什么山谷?冬日哪里还能种菜?”
“呵呵,随我来吧。”
穿过角落里的一处小穴,转上两三转,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圆锥形的山谷,似乎是一个火山口,圆锥形的四壁高达数百米,光滑如镜。山谷中间是一片小湖,湖水幽幽,深不可测。湖岸上绿树参天,绿草如茵,不时飞过一群野蜜蜂。草毯上,间或一丛野花在绽放着。
谷底不大,两三公里见方。湖面中不时的喷出一股水柱,扬起了一片白雾,氤氲在湖面,那是水底的间歇热泉,恐怕是有地火在下,才会如此的温暖。
如诗如画中,蕴含的是危机。韩枫正色道:“红云,此处虽然如仙境一般,下面却潜行着地火。如哪日这些野蜂和山鸟惊慌四散奔逃,或者空气中如有刺激性味道,你和道长一定要速速离开。”
红云讶异道:“这个你也知道?不错,此谷确如丹鼎之炉。不过,正如武当山九室岩般,只有如此隐秘偏僻处,才利于我们清修。”
韩枫笑道:“各自有理,我却喜欢在人间修炼。五柳先生曾说,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狼崽现在对韩枫十分的依恋,因为他会带来香喷喷的肉粥。而且,每次还给它们挠挠肚皮,痒痒的十分舒服,狼崽不禁眯起了眼睛,享受着果腹之后的温馨一刻。
韩枫暗道,‘也许,这就是人类能将狼培养为狗的秘诀,从幼儿开始照顾,狼崽自然会把他当做至亲。方才自己的下马威实在是有些卑鄙。这是两个孤独脆弱的小生命,和自己与高冲等一般的孤独无助。’
想到自己也许是这两个小生命唯一的依靠,韩枫的心里生起一股柔情。
次日,韩枫和陈抟在案前正襟危坐。
红云在一旁烹茶,递给韩枫时,韩枫笑道:“红云,我不喜欢茶水的那股栗子味道,还是给我一杯开水即可!”
“牛嚼牡丹,小子无趣!”陈抟不满的鄙夷道,随即讶异一声,细细看着韩枫递来的宣纸,那里写着一些奇怪的符号,还标在三字一句的诗上。
良久,陈抟讶异道:“这些符号是用来拼读这些汉字的?”
韩枫赞道:“道长神人,一语中的。这二十六个符号叫做拼音,这是我受道长易学符号的启发。
易学爻辞,只是一些短横线的变化,就组成了万千的变化。我就想,我开蒙之时,认字十分艰难,碰上不会的根本拼读不出来。因为现在的拼读是用汉字拼读汉字,一个蒙童哪里能会啊?
现在,蒙童只要学会了这二十六个字母,掌握了其发音和规则,自己就可以在家拼读。那么,读不起私塾的幼童也能入门。就是不知道,这拼音具体的应用前景如何?小子心里还没有底。”
陈抟蹦了起来,激动不已:“小子,你真是天纵奇才。区区二十六的符号,竟然如此神奇,将千年开蒙的艰难大为简化。这必然可行,大大的可行,文教从此将大为拓展,你当功德无量啊!小子,为何你不是我隐仙派门下啊!”
韩枫笑道:“道长缪赞,您再看看这张?”
“什么,还有?”陈抟接过宣纸,坐下来仔细审视。
“小子,这是运算的符号吧?”
“道长真是睿智,小子佩服!”
陈抟晒道:“小子,老道是傻子吗?你上面用汉字数字运算了,下面用了这些符号,老道再不济,还能不明白?”
韩枫尴尬道:“不是还有那几个加减乘除的运算符号吗,小子对道长的敬意,那可是诚心诚意,如滔滔江水,连绵…”
陈抟笑骂:“打住,你这马屁虽然清新脱俗,第二次也不香了。”
韩枫笑道:“好吧,小子回去后定当苦苦思索,推陈出新,定将道长拍的舒服异常。这是小写数字,也是受道长符号的启发,这些符号的核心是简单,令人一目了然,以至简达至深,这可是大道!”
“以至简…达至深?”陈抟若有所思。
韩枫答道:“对,以至简达至深。我们原来汉字的计算速度太慢了,主要是笔画太多。我就想,是否可以学习乾坤符号那般简化,只用简单短横线的排列,就获得诸般变化呢?当然,道理相通,手段不一,华夏数字的原则是每个数字一笔写成。仙长想想,就笔画而论,书写速度是否可以快上十倍呢?”
轰的一声惊雷炸响在山洞:“什么?快上十倍!竟然能快上十倍?”
韩枫道:“不只十倍,用数字符号运算或记账,加上运算符号,速度快捷之外,更是一目了然,十分容易读取,说是二十倍也可能啊。”
陈抟寻思良久,在纸上写写画画,韩枫一笑,递上炭笔,陈抟接了过来,在纸上歪歪扭扭的写画,十分别扭。
陈抟叹道:“这数字符号的运算十分便捷,也是功德无量的创造。只是这炭笔写来,字体偏硬,没有毛锥般的圆润,字体也不优美。”
韩枫笑道:“道长,考工记有云,‘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反过来说,毛笔、符号本身都只是工具而已,最重要的是思维的流淌,只有书写工具和符号尽量简单,达到若无的境界,思维才会更加的顺畅,道长以为如何?”
陈抟寻思良久,端坐一揖:“小友之才,发人深省。你这些符号有巨大的价值,怎么评估都不为过,这不是才华,这是大智慧。
这是智慧,驭繁为简的大智慧。这和我道家易学符号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和我道家符号指向玄妙不同,你的这些符号却指向实用。”
韩枫深深拜服:“道长天人,鞭辟入里,小子拜服!”
陈抟笑道:“你这拼音和数字可有名称?要响亮,所谓名正才能言顺。”
韩枫道:“华夏拼音和华夏数字如何?”
陈抟捋须沉思,啪的一声拍在案上,茶水洒了出来,溅了韩枫一身。陈抟道:“好!就叫华夏拼音和数字,怜我汉家,数百年灾难深重,就叫华夏!”
两声哀嚎,小狼从梦中被惊醒,韩枫赶快去温肉粥。看着韩枫的细心,陈抟不禁捋须微笑:“既然你如此喜欢,就收养了吧!只怕是狼性不改,需注意着不要伤人啊!”
韩枫大喜,连连致谢:“道长,我华夏民族温顺如羊太久了,我看今后还是要增加些狼性才行。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狼,远胜于愚笨懦弱的蠢羊。”
陈抟若有所思:“乱世连绵,也许你是对的。小子,你这符号简单,道理却一点也不简单,隐隐的自成一体,你这门学问可是要好好钻研下去!”
韩枫抱拳:“道长,我这是源于格物致知,研究万物的机制合规律,直指百工各科的具体应用,也可以叫做格物科学!”
陈抟大惊:“什么,竟是我儒家的学问?”
天气放晴,只是飘着雪沫。
陈抟送韩枫下山,离别时韩枫抱拳:‘道长,今天是羽绒衣的制作日,这是格物科学在百工的第一次具体应用。道长如感兴趣,不妨去小子工坊一观。”
陈抟讶异道:“百工秘籍,不容外泄,这不方便吧?”
韩枫抱拳:“对于道长,小子没有秘密,我们是忘年之交,小子全然不疑道长的高洁人品。”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陈抟大喜:“红云,走,我们随韩枫去镇上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