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哧呼哧……”
清晨,当半遮面的朝阳刚刚小露辉芒,黑夜统治的大地还未真正迎来光明,小广场上已是另外一番热闹场景。
茅翩正围着小广场在跑步,等身体完全预热,他还要跟随夜鸮小队于山腰训练场进行陪练,不仅他如此,全寨上下皆是如此。
豆子姑娘因为情况特殊,被一致表决可以作为茅翩的跟班,暂时取代山楂。
夜鸮小队队员已经完全集结,衣服齐整,斗志昂扬,副队长黎铁正在队前讲话,强调“一个整体”训练宗旨的同时,也讲了几个训练过程中遇到的一些情况。
近四十人的小队黑压压站在那里,沉默的如同一块山石,但不可置否的是,从这支小队整体流露出来的气势来看,更像是一块棱角锋锐的花岗岩,一旦被投掷出去,头破血流是轻,追命夺魄是真。
茅翩近来因为虫子的问题没有解决,所以一直在凉亭睡,这也使得每天最先醒来的就是他,除了在广场跑步锻炼之外,他还跑去后厨掺乎一通,说是要教柳三勺做几道简单易上手的早食,但最终因为个人原因,柳三勺还是规规矩矩将这位“不务正业”的大当家礼送出了后厨重地,被茅翩引以为憾。
“出发!”
随着黎铁一声令下,夜鸮小队全员出动,整齐划一奔向山腰训练场地,茅翩尾随其后,算是勉强跟上,而豆子姑娘则慢悠悠吊在最后,距离越拉越大。
不得已,茅翩唤来黎铁说明了情况,由他这个落后分子帮扶掉队的豆子姑娘,看眼一骑绝尘的夜鸮小队,再看眼慢慢悠悠的豆子姑娘,茅翩摇了摇头,很是无奈。
其实,这也不怪豆子姑娘走得慢,因为肩上背负一个小包袱,里面装着都是山楂移交过来的文件卷宗,手里拿着的竹筒装了两碗消暑解热的绿豆汤,有如此两座大山压身,也难怪豆子姑娘慢如老牛,步履蹒跚。
茅翩苦笑不已,迎了上去接下竹筒,笑道:“想喝绿豆汤,可以让柳三勺他们送,你弄这么一个大竹筒,又装了两大碗汤水,不沉才怪,要晓得灵活变通嘛!”
此时,初升的朝阳已经跃出地平,金色的辉芒正充斥大地,已然热到满头大汗的豆子姑娘静静站在崎岖难行的狭径上,被金色辉芒照耀的金光灿烂,显露出宽松的纱衣下曼妙的身姿,宛若从天而降的仙女。
茅翩念念叨叨中,又将沉甸甸的小包袱拿了过来,斜挎在自己身上,这时才注意到豆子姑娘有点不对劲,低着头不说话,鼻息很疾,而且肩膀也一耸一耸的,茅翩愣了愣,“不会是要哭吧?”,如此自语之余,又想了想,还是问出了那句足以霸榜万古的狗屁问话:
“你……没事吧?”
这话不问还好,但一问就顷刻间雷雨交加,暴雨滂沱地下了起来,“唔……”,豆子姑娘的眼泪如同开了闸的洪流,势不可挡冲流而出,令人心碎的哭声就这么随着清晨初闻的蝉鸣鸟叫响彻山林。
山腰训练场,站在一块山石上的黎铁闻声,莫名扭头望向山上方向,愣了愣,却是嘿嘿笑出了声。
“……王狗剩,你个狗日的,再快点,还笑……”
又一天的残酷训练再度拉开序幕,这种众人从未见过甚至也未听说过的山林魔鬼训练,就如同一直追撵在夜鸮小队身后的怪兽,只要有人掉队,迎接夜鸮小队的就会是更加残酷的整体惩戒,因为夜鸮小队训练的宗旨,即是一个整体原则。
距离小广场不远的狭径上,豆子姑娘“呜呜呜”哭个不停,茅翩在一连说了两个冷笑话也没能挽回颓势的情况下,只能举手认输,无奈道:
“豆子啊,你这么干哭,指定是不行的,要不要我陪着你,好歹也算有个伙伴不是……”
“呜呜呜……”
“那我给你变个猴,你看像不像?”
“呜呜呜……”
“好吧,那……我们去捉知了猴怎么样,这知了猴还能吃,等你我捉这么一竹筒回来,就让柳三勺用油炸一下,保准你馋掉舌头!”
“呜呜呜……真……真的吗?”
豆子姑娘在听到要去捉知了猴,小小止住了哭声,眼睛红彤彤的,脸上汗水与泪水混杂着,鼻子一抽一抽,肩膀也耸耸落落,抽噎的状态还在,似乎茅翩敢不去,她随时都能再度水漫金山。
茅翩点点头,真诚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了今天陪豆子姑娘捉知了猴,那就不得更改!”
“那……黎铁队长会不会骂人?”
豆子姑娘抹着眼泪,心有余悸地追问了一句。
茅翩一愣,心说我这大当家还是不够有排面啊,黎铁这个人设,稳了啊,唉……
“怎么会呢,黎铁队长可是出了名的良善心肠,爱讲道理,虽然寻常喜欢骂人,但那也是为大伙好啊,你看他除了在训练中骂人,其他时间不是挺和蔼友善的嘛?”
对狠人黎铁心有余悸的豆子姑娘挠了挠头,眨着雨后山林般清澈的眼睛格外认真想了想,点点头表示认可:
“好多人都说黎铁队长脸黑的都吓死旺财,骂人也是一套套的,但……但是他人挺好的……”
旺财,是半月前巡山小队在山中救下的一头幼虎,当然这个俗气的名字也只有茅翩叫的出来。
茅翩笑了笑,看着格外认真的豆子姑娘,心说黎铁对姑娘确实有一套,这是技术活啊!
“……对,黎铁队长人善心美,妇幼皆宜,除了脸黑,浑身全是优点……走喽,捉知了猴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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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头寨,忠义堂。
堂上,瘦虎杨金舵阴沉着脸,冷涩的视线从微微眯起的眼缝中溅射,落在堂下一道身影之上。
四当家崔真。
“回大当家,崔真该解释的已经解释清楚,那二郎山使得这一手离间计,就是为了让虎头寨人心相离,从而好趁势攻打我等……”
崔真面色凝重,腿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显然伤势并未痊愈。
自二郎山死中逃生回来不过两日,类似眼下的盘问已经有六七次之多,虽然崔真秉着违心无愧的态度尽量解释,但得到的结果却并非如他所想。
怀疑,猜忌。
铺天盖地的恶语诋毁,甚至有人将他上山时的两件小事也究翻出来,大做文章,随意添缀眼线之名,滚滚恶语洪流,涛涛不绝将他淹没。
瘦虎杨金舵审视着堂下昂首挺立的崔真,这个与臭鱼帮关系匪浅的四当家,已经让他很是难堪。
臭鱼帮地处西南,帮众数以十万计,是西南名副其实的第一势力,虎头寨与之相比,蚍蜉大树,脆卵顽石似。
正是基于此种考量,瘦虎杨金舵方才“心甘情愿”割肉分羹,将山寨第四把交椅委以崔真,哪怕寨中一众兄弟心存不服。
只是世事无常,杨金舵本以为抱上臭鱼帮大腿终可过几天好日子,但三日前他得到确切消息,臭鱼帮已经依附大妖佞桦,西南大地彻底沦陷。
谁也无法预料虎头寨会不会是下一个臭鱼帮?
大妖佞桦,于十年前率众扎根东洲中地,一直安然无恙到的如今,虽然于这其间,人朝遣派各路大军连年讨伐,但无一不败佞桦之手。
杨金舵已经感觉到风雨欲来的势头,既然臭鱼帮这根高枝已无可依,而崔真自然就毫无价值,而且如今这崔真究竟是不是已然选择归附二郎山,这番安然无恙归来是不是另有所图,这一切都暂时不得而知。
倘若真如其所说,是趁着二郎山警戒松懈方才趁机逃出,也算情有可原,但这般说辞,只怕除了崔真个人相信,山寨众人自然不会相信。
不过,若真是如此,事情也不是没有办法可行,顶多使一出苦肉计,来堵住悠悠众口便是。
当然,这是基于崔真个人对虎头寨绝无二心的前提,才可如此行事。
只是,从崔真详尽解释的诸多情况来看,二郎山不仅出手救治于他,也从头到尾并未难为过他,终日有吃有喝,好似坐上宾一般,这等闻所未闻的荒缪行径说出去谁人会相信?
真当我瘦虎杨金舵三岁稚子好欺蒙?
思量至此,杨金舵心中已有答案,大手一挥,说道:“崔真,念及你我尚有点滴情谊,今日你下山便是,众家兄弟保证不会为难于你,但从此你我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便是!”
崔真面如土灰,攥紧拳头,指骨咯咯作响。
“哈哈……”
蓦然,崔真大笑起来,形容凄厉,面目狰狞,手指堂上瘦虎杨金舵,哂笑道:
“好一个忠肝义胆杨金舵,今日我崔真算是看清你真实面目,也罢,也罢!”
原本杨金舵左手一直按在腰际藏掖的短刀之上,紧盯堂下似有反扑之意的崔真,暗中蓄力,凝势待发。
但听到崔真如此言语,也就放下心来,这便类似与人打杀没赢,离去前终究要撂下两句狠话挽挽面子,崔真如此,杨金舵也不会放在心上,这一点肚量,作为山寨大当家,他还是有的。
此时,崔真已经转身走出忠义堂,堂外正有喽啰匆匆小跑而来,临到身前倒也对他颇为尊重,抱拳行礼之余问了一句四当家好之类的客套话,心情一片晦暗的崔真笑了笑,蓦然扭头,冲着堂上那道身影,骂了一句:“去尼玛的,傻子!”
与此同时,进入堂中报讯的喽啰也正说道:
“臭鱼帮正遣派两千人马,直奔虎头寨而来,今日已达华亭……”
杨金舵竖耳听讯的同时,其实一部分心神依旧放在已然跨出堂门的崔真身上,兄弟之间狗急跳墙的事情,他不是没有遇到过,抱以小心,总归没错。
当看到崔真回头的一刹那,杨金舵瞳孔一缩,心底蓦然生出一股果然如此的快感,左手迅速摸向腰际,刀出半鞘,但对方却只是动了动嘴,好像是骂了他一句,然后……就大摇大摆离去了。
“就这?”
杨金舵愣了愣,心底微微失望。
于他而言,放崔真下山离去,也实属无奈之举,再怎么说,崔真也算是臭鱼帮的一条狗,他若是打狗不看主人,后果如何可想而知。
但倘若崔真狗急跳墙,最终被反杀,那也只能怪他技不如人,即便臭鱼帮知晓,有心偏袒崔真,于明面上却是不占理的,事情就又是另外一种说法。
总之,崔真的认怂,使得杨金舵想除之而后快的小心思未能如愿。
眯眼望着烈烈骄阳下的远去身影,杨金舵的心弦却是始终无法放松下来,“难道还有什么后手?”
如此思量中,一道破风刺鸣之音乍响耳畔!
箭矢骤发!
堂下传讯的喽啰于手臂间攒射出一根箭矢,又迅速从宽大裤腿中摸出一柄短刀,三步并作两步,冲杀向堂上高坐的杨金舵!
杨金舵终究是血雨腥风中闯出来的,当箭矢破空而来,身体已经下意识做出闪避的动作,腰际短刀一瞬而起,“叮”的一声格档掉箭矢,箭头与刀身刮擦出一连串火星,与此同时,身形斜扑而起,犹如饿虎扑食一般!
“不知死活!”
一个前扑,眼睛血红,犹如猛虎的杨金舵便杀到了喽啰身前,短刀狠辣横推而去,大有藉着前扑的力道一举削下对方头颅之意!
“咯咯……”
一击未果,同样短刀在手的喽啰不退反进,手臂顺势回勾,脚步偏转,短刀由刺变削,滑向直挺突进的直入单刀!
以命换命!
杨金舵蓦然意识到这一点,不觉惊出一身冷汗,果断横折腰身,以铁板桥避开对方短刀滑势,身体偏向一侧,刀锋擦身而过,削下一片衣襟!
藉着驴打滚后退五六步远,杨金舵从地上迅速站起,脸色白纸似,被削去衣襟的腹部鲜红一片,“你究竟是谁派来杀我的?”,杨金舵单手捂住见红的腹部,咬了咬牙,面容狰狞,声冷呵问。
“咯咯……”
喽啰怪笑两声,笑声似从肚腹挤出,充斥着一股瘆人寒意。
宽松的衣服须臾间被撑碎,喽啰腰腹鼓胀如充气到极致的气球,四肢连同头部的外皮好似褪皮一般,正以惊人速度向腰腹位置收缩,“咯咯……”,通身血红的非人非兽怪物四肢触地,抬头兀自一笑!
“去尼玛的!”
杨金舵爆呵之余,已然冲出并腾空而起,手中短刀高高举起,对着冲他咧嘴大笑的怪物狠狠刺下!
短刀扎进怪物后颈,杨金舵又顺手搅了一下,血水顿时涌泛出来,本该被近乎贯刺通透的人面头颅微微一沉,杨金舵心生不妙,慌忙弃刀,向大堂一侧扑去!
血水喷涌中,被剥皮一般的人面头颅以猫头鹰似转头,看着自己后颈上的血洞,咯咯笑出声来!
“草……是妖人!”
撞倒几把座椅,仓皇逃离的杨金舵见此情景,忍不住暴骂一句,再无厮杀之心,逃命奔向堂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