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继续更新。一周五更。)
奥斯汀·凯德从未见过这般磅礴的大雨。
毁天灭地,摧枯拉朽。足以让整座小镇都朦胧浸润在那浩瀚的雨雾中。
雨声,就好像是一场鼓声,锤声和大提琴组成的交响乐,震击在耳膜之上,也让心灵感到惶恐和敬畏。
于是,整个街道都已近乎不见了面貌,仅能从那影影绰绰中窥见些许店铺和逃亡人群的轮廓。这样的视野,已不足以让奥斯汀进行任何形式的调查。
奈特威尔小镇的确处于贝利亚公国的南方,临近大海,气候湿润,这一点他已经做足了调查,因此对自己的风衣和公文包特制了防水材质。
但他也从未想象过,这已足以被称为“气象灾害”的暴雨,已如刀子般锋利——甚至在他的风衣上刻下一道又一道惊悚的伤痕。
即使在这样的雨里,玛尔·夏特警长和一众警员,都还能继续工作吗......?该说是敬业,还是一种职责意识的牢笼......真令人难以置信啊。
他感叹道。但他也已经知道,重新投身工作的玛尔已不会再给他交流的时间。他必须选择其他道路,其他方案,尽可能快地加速进程。
也就是那位给他派来委托的克莱因小姐。对曾经的那场瘟疫可能有所了解的人。她是下一个目标。
但在那之前,他必须先给自己找个容身之所,暂避这暴雨的锋芒。否则,如果这雨再大起来,能撕裂他的雨衣直击内脏都极有可能......丢了命可就不值得了。
所以,他经历漫长的“逃亡”,终于冒着雨来到了这里。他冒冒失失地,终于找到的地方。他靠着直觉摸爬滚打,最后在视野中唯一清晰的地方。
那是一个刷着红色油漆的木制招牌,一盏凝着微光的路灯被镶嵌在招牌的末端,才能隐隐透过雾散发些光芒来。
雨水劈里啪啦地拍打着它,让那层氤氲的虚影一次又一次扭曲,却始终无法将其撕裂。
一行英文字母,被隽永秀丽的字体刻在招牌上。
那上面写的是——拉莱·敦威治旅店。
这应该,也是主人的名字吧。但不知怎么的......它居然让奥斯汀·凯德有了些熟悉的感觉。
你并没有见过她,你甚至没听说过她,你对她一无所知。但你在真正见到她的第一秒,灵魂深处的某个声音就会告诉你......
是的,你曾经对她非常了解。
这是种极其玄妙的感觉。也正是这种感觉,诱使着他走入那座略显破旧的木屋。
————
雨可真大啊。
壁炉在屋内静静燃烧着。男人在阁楼上远眺着窗外。
大雾将这座城市侵染,蔓延无边,直到海洋也被拥入那些雨雾诡异幽邃的怀抱。仿佛是一个暴食的,意图吞噬一切的恶魔。
他的身躯,他的脸,就是雾的化身。
一切都看不见了。一切都看不清了。正好像他的心思,空洞,悲怆,寂寥。
当一个人面对无法理解之事时,他的思维会不由自主地陷入混乱。因为大脑会主动去寻找缘由,而缘由本就是空缺的。越是想,越找不到结果。越是找不到结果,越会想。
循环往复,一种病态的纠结和疯狂就开始酝酿:
为什么?这都是为什么?而为什么本身,又是为什么?
一个问题引出更多的问题,然后更多的问题又彼此发散,编织成一张巨大的蜘蛛网,然后将大脑蚕食殆尽。
这就是许多疯子,会诞生的原因。对于男人来说,他现在就处于刚才所描述的状态中。
不解,困惑,痛苦。尝试找到原因,无解,向前循环,不解,困惑,痛苦。
一道,注定没有任何解决办法的难题这般横梗在面前。
我,到底是谁?
留在男人记忆中的最后画面,是一些模糊的影子。他和一个青年男人对着话,男人很愤怒地指着他的鼻子怒骂,甚至一脚把他踹到墙上。
然后,他本来想站起身好好解释,一个黑影却从暗巷中走了出来,一些光芒,一些闪电开始在眼前动荡。紧接着他就倒了下去,动弹不得,身子仿佛在抽搐,却感觉不到疼。
他的意识渐趋模糊之际,黑影走到身前,俯下身子,在他耳边说着些什么。
他听到了那个黑影向他低语着的一切。
他说,不要泄露秘密。不要告诉别人,你所知的一切。
这根本是没用的威胁。因为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告诉别人任何东西?
他所拥有的,只是一座旅店,一些家居,一点食物,和一台老放映机。这样贫困的家伙,连被强盗入室抢劫的资格都没有吧。
简直是个笑话。
他的旅店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客人了。他只能记起自己在阁楼上一直等待的时光。等待着有人上门住宿,支付给他一笔还算不错的酬金,就足够他去附近的深水酒吧喝上一壶。
但很可惜,像这样破败的旅店,奈特威尔小镇,不会有任何人看得上眼。
正因如此,每个客人都很珍贵,都值得“好好对待”。
今天,他本打算服点安眠药,治治失眠的毛病,就这样再度睡去。但一声惊雷和一道闪电却让他陡然清醒。他眼睁睁地看着暴雨,开始在这座城市肆虐,努力将它淹没为一片汪洋大海。
这样壮观的场面,几十年都难以见其一面。也理应好好欣赏这般毁灭的恸景。
......
但他的旅店,今天却意外到访了个住客。
靴子踩踏在地板上嘎吱嘎吱的声音,脱下雨衣长袍放在架子上的哗啦声。这声音从楼下清脆地传至阁楼。一瞬间,男人的心中泛起一股喜悦。
客人,终于来了。能有钱挣了。
夫人......好戏该开演了。
————
木屋中的景致,绝不如外面看去时那般破败。沙发,椅子,前台,书架都收落得很有条理,一尘不染。精致的羊毛地毯上刻着鲜艳的花纹,整洁利落。
窗台上摆着几盆紫罗兰,水仙花和彼岸花。窗台下则安置了些龙血树和虎尾兰。
一副好像是男主人的油画挂在前台的后壁上。而后壁下方,则是一个熊熊燃烧着的火炉,为整个小屋供暖。一道略显窄小的木制楼梯,通往上层房间。
所以在从冷雨和狂风中踏入这座小屋时,一下子就有了种找到避难所的感觉。整个身子也快速温热了起来。
这种令人感觉安稳和舒心的美丽与协调,如果时间充裕的话,还真的想让人呆上很长一段时间。
“请问主人在吗?办个入住。我需要在贵旅店住宿一晚。”
侦探把雨衣挂在了衣架上,顺手拿了条上面的毛巾,轻轻擦洗自己的裤腿,衬衫和公文包。
“在的。先生。我是这座旅店的女主人......贝拉·安德莉亚。您是要办住宿对吧?住几晚呢?”
一个家庭主妇装扮的女子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她似乎在准备晚餐。诱人的肉香从中不断逸散。
灯下明显有些昏黄。她的容貌明显并没有好好打理,如果化妆并好好洗个头,换上干净衣服的话,应该还算中等水平,甚至往上了。可是佝偻的身子,和手上的那些伤口和皱纹,真的让她给人的感觉大大减分了吧。
总之,应该是一个被生活敲打成如此的美人胚子。只可惜埋没于此。
“哦......您好,女士。叫我马特就行。我在这里就住一晚,等到今晚的暴风雨过了之后我就会离开。一晚的费用是多少?”
奥斯汀拿出了公文包,准备拿些贝利亚纸币出来付钱。但是因为刚才在外面风雨飘泊的那场逃逸,案件委托人给自己留下的画像被抖了出来。这下,恰好被奥斯汀看见。
而这一看,就彻底改写了奥斯汀的命运。
“动手!”
阁楼上的男人高声怒喝道。紧接着,女人阴沉着脸拿出了把尖刀,迈开步子向奥斯汀猛冲了过来!眼看着那四散的银光,即将刺入那低头翻找之人的皮肤,溅出漫天鲜血!
那是令人乍舌的爆发速度!那是早有准备的抢劫与谋杀!弱不禁风的女人灰头土脸如此,眼中杀意却凶狠蔓延!
是的。在他们的构想中,冒失闯入这里且毫无防备,孤身一人的这名旅客,简直就是他们完美的盘中餐——他的财富,他的衣服,他的身份,乃至他的......躯体。
都会成为这对夫妇的宝贝......这是面对贫穷唯一的对抗方法。
但他们却没料到,眼前的这个年轻男人,并不是等闲之辈。
1923年,枪支早已普及在大街小巷。
当黑洞洞的枪口顶住女人的脑门,将她不断往后逼时,男人不得已接受了自己失败的事实。
糟透了。
“冷静,冷静!尊敬的客人。请放过我妻子一次。我们保证,不会再向您动手。”
男人卑躬屈膝地向他求情,而无法放松警惕的奥斯汀,则一手瞄准着女人的脑袋,一手操纵绳子把男人的手绑了起来。
随后,又把男人和女人一起绑了起来。这下子,才能放宽心。
“这座城市的民风就是这么彪悍的,是吗?还是说只有你们是这样?”
奥斯汀依旧无法从震惊中平复。这是他长这么大,头一次遇到黑店。
看来世道的太平,还真是麻醉人心的毒药。他怎么也无法料到,这里连路边的一座旅店都像想吞噬别人的怪物。
“我们只是想要谋生。死人远比活人值钱的多。”
男人叹道。
“但我更好奇,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要动手的?”
“这......”
这是个秘密。
奥斯汀有些莫名的心虚。如果不是他看了眼画像,他绝不会意识到这其中的危险。
画像上,是一个容貌秀丽的女人。留着金色长发的女人面带悲伤地望着他。
而那下方写了一行字:即将刺杀你的人——贝拉·安德莉亚。
这就是命运的指引,命运的安排。给自己下达委托的那位先生......早就明白这些。
贝拉·安德莉亚,还有眼前的这个男人,以及拉莱·敦威治旅店,他们跟自己的任务,一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