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无际、无声无息的幽深黑暗,忽地亮起一点灵光,迅速席卷整片漆黑,浮现出一个画面。
山峦连绵起伏,丛林广袤草木葱茏,藤蔓交织生机盎然。崇山峻岭、青翠山谷之间,居住着身着各色服饰的人属,他们或狩猎异兽、或潜心修炼、或四处行商、或安居乐业。
虽相互之间攻伐不断,但兴衰有序,整片山脉里的人属反而愈加繁荣兴盛。
直到有一天,山脉之上的云端,从虚空中踏出一人来。
与其说是人,更像是一个怪物,他生有四条诡异的手臂,居高临下俯瞰生机勃勃的大地。
他遥望远方的袅袅炊烟,面上忽地泛起冷笑,略略抬手,身旁四条怪臂齐齐放出滚滚雾气。迷雾朦胧,仿佛山间的氤氲,不仅毫无奇特之处,反而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仙气飘飘颇具意境。
一些少男少女,相互依偎流连其间,尽享旖旎风情。
可雾气渐渐变浓,很快就让人属难辨方向,还伴随着阵阵的兽吼。被人属追猎的异兽,借助迷雾的遮掩,集合起来进攻人属的聚集之地。
数量的差距,导致所过之处的活物尽皆被噬,而原本的那份氤氲与旖旎,也逐渐被恐惧和惊惶替代。
先是家族中普普通通的凡人频繁遭难,然后族内的食灵者外出调查,却也频频失踪。等到人属们反应过来,潮水般的异兽已经扑到了面前。
他们寡不敌众,区区十数位食灵者,根本挡不住如此攻势。仅仅半日,全部沦为异兽们的血食,一个家族就此湮灭,那处所在也沦为废墟。
雾气未曾就此停歇,仍旧不断扩散,异兽们趁此机会到处袭击人属之地,所过之处除了断壁残垣,便是尸山血海。原本安详宁和的山脉之地,顷刻间化作修罗鬼域。
那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在山脉的上空,虽说脚下的景象略有不同,但仍旧选在人属的繁荣之所。
每每此时,人属里的食灵者纷纷聚集起来,准备力抗异兽浪潮,却无一不被吞噬。
渐渐的,山脉里的人属,视雾气为灾难。
就在最近的一次,雾气再度席卷而来,而且声势颇为浩大,不仅淹没了整片青翠河谷,还覆盖了一处台地,甚至还攀上了五座山峰,就连远在千里之外的湖泊,都没放过。
雾气所过之地的人属,纷纷集聚,严阵以待,可他们怎么都不会料到,这次灾难的真正威胁,并非是地上稀稀拉拉的异兽群,而是早已潜藏在地底的山蜘蛛。
它们认为,迷雾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便大举入侵地上,俘获大量人属,供它们实行计划。
拥有炁海的食灵者,被强行塞进异兽,成了变为异变者,败了则身陨道消。另有海量的人形网茧,被一一输送到一个悬浮在半空的巨大网茧内,再也没有出来过。
也不知巨茧吃了多久,亦不知它吞噬了多少血食,忽然间表面的蛛网开始塌缩,竟往中央急速归去,随即网丝逐渐编织出一个人型的巨大异兽。
身形竟有十丈高,下半身长着十六根步足,六条瘦削的手臂分列躯体的两侧,手上五指分明,掌心里还生有一颗猩红的蛛目。
身躯被一件华丽的锦袍遮罩,瞧不清内里的模样,却还是能依稀看见一些硬质的甲壳。
最奇特的,当属它的脑袋,甲壳上勾勒出一副人属的五官,眉额间还另有一个猩红竖目。它甫一现世,周遭的山蜘蛛们齐齐弯腰行礼,虽无声无息,却充满敬畏。
猩红的竖目四下张望,仿佛在辨别自己的所处之地,亦或是在审视向自己朝拜的子民。忽然,它遥望一个方向,猩红的眼瞳愤而怒睁,整个画面被浸染成一片浓重的血色。
就在此时,陈喰猛地醒转过来,自网上弹坐而起,大口喘着粗气。
他双手扶额,勉力回想发生了什么,终于在触摸到眉额时,指端如遭电殛般缩了回去。
‘我不是......被朱道元贯穿脑袋了么?’
陈喰的双手,一前一后摩挲着自己的脑袋,可任他如何仔细,都摸不到丝毫伤痕,就连瑕疵都没有。他站起身,活动了一番手脚,且陆续施展异能,发觉一切如常,连心思与记忆都没有变化,终于长舒了口气。
尽管还有许多疑惑,但既然身体无恙,他催动明华宝光,开始检查自己的所在。
周遭到处都是碎石、落岩,甚至还有半面坍塌的悬崖,可前方不远处冻结成冰的崖壁,和时常刮来的阴寒朔风,以及脚下残破的蛛网,却明明白白告诉他,自己如今身在何处。
‘这里是......渊网?好端端的,怎么会到这里来?’
‘不对不对,我应该身陨了才是啊,怎么会活过来的?’
少年郎警惕地在周遭环绕一阵,发现并无任何异兽,这才安下心来,重新盘坐整理思绪。
可自被贯穿以后,便再无丝毫记忆,根本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到的渊网,只能暂时按下,探寻方才昏迷时,脑海里浮现的那一幕幕梦境。
也不知为何,梦境里的画面异常清晰,仿佛亲身经历一样,直到那放出迷雾之人现身,陈喰一眼就瞧出了他的来历。
‘是他!是那个叫傅千秋的玄霄真人!’
之前的大战,陈喰实力低微自保尚且不及,自然无法参与,但他始终都在现场,一切都瞧得清清楚楚,尤其是三位中阶食灵者的样貌,以及他们各自的手段。
不过,他并不清楚傅千秋会出现在自己的梦境,亦不知他脚下的山脉究竟是何地,遂继续回忆。
直至看到了青翠河谷和五座山峰,他才恍然大悟,脊背突地一阵发凉。
‘水云谷、嶵嵬岭,梦里的所在正是云雾山脉!’
他简直不敢相信梦中的一切,可傅千秋的存在却叫他不得不信,毕竟就连胡编乱造的臆想,都无法编造出一个素未谋面,却又无比真实的人物。
陈喰结合前面的景象,不禁做出一个骇人的推论。
‘难道......云雾山脉里的迷雾,是傅千秋搞的鬼?’
这个想法,他起初自己都不信,可从第一幅画面开始回忆,那时山脉中并无任何异常,直到他出现才开始有了雾气,异兽借着迷雾的遮掩,纷纷袭击人属之地。
而且规模越来越大,山脉里的家族不停沦陷,受害者不计其数,这才被人们视作雾灾。
若无傅千秋,云雾山脉仍旧一片宁和,哪会像现在这样,闻雾色变?
‘中阶食灵者,仅凭一人就能压制一片山脉......可他为何要这么做?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
释放迷雾覆盖山脉,等同帮助异兽四处为祸,同为人属的傅千秋,为何要这么做?他身为一名中阶食灵者,本该协助人属对抗异兽,就算山脉里的与自己无关,也不必下此狠手吧。
难道,他与云雾山脉里的人们有仇?
陈喰试想了许多理由,可怎么也解释不通,只得怀揣疑问继续回忆。
之后的梦境,对他来说颇为熟悉,朱道元在蜕变成精怪之前,早就默默来到岭南的地底,似乎一直在伺机而动。傅千秋释放的迷雾,正好给了它这个机会,遂大肆派出手下,爬上地面掳掠人属供它吞噬。
最后那个蜕变而成的形象,应该就是它真正的模样。现在么,被三家袭扰之后强行蜕变,才弄出这么个残缺的躯体,否则只怕三家的食灵者再多,也没法与之匹敌。
等到所有梦境一一回溯完毕,陈喰不禁思忖,自己究竟是如何得到这段讯息的,尤其是傅千秋,他释放迷雾笼罩山脉各地,协助异兽袭击人属,简直就是云雾山脉里最大的秘密。
若是公开揭露,势必引起整座山脉的动荡,而自己亦会被一位中阶食灵者盯上,往后怕是寝食难安了。
他一边摸着自己的额头,一边思忖。
‘那时,我当身陨才是,可现在却活得好好的。难不成,方才的梦境都是朱道元留下的?’
这个解释的确匪夷所思,但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明白原因。
‘若是果真如此,朱道元为何要这么做?它与三家本有冲突,况且三家还搅扰了它的蜕变,使得身躯并不完全,需要补充灵机才能维持,本该是生死大仇才对。’
‘它本可将我击杀,却放过了我,还送出这段梦境,究竟......’
陈喰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想起一事,纠缠的思绪才豁然开朗。
‘它告知我云雾山脉的真相,是要我替它报仇?!是了,朱道元刚刚织就圣机司命绶,傅千秋便现身了,显然早已埋伏在侧,就等着绶带成型,他好趁机抢夺。’
‘若是按照傅千秋所言,朱道元在尚未蜕变之前,是被赶到此间,必然会隐藏起来积蓄力量,轻易不会冒头。地底亦是它的地盘,纵横交错难以寻找,所以他就释放迷雾,引诱朱道元出手。’
‘急于恢复实力,且要更进一步的朱道元果然中计,吩咐手下借机肆意掠夺血食,这才暴露了位置......’
‘原来,这次的雾灾,就是针对它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