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拒绝
鹈鹕被捏了脸皮,疼的反手要将拎起来的鱼白贯到地面上。
可她的手刚松开了鱼白,手掌心的温度骤然升温,一股奇异的香味儿飘了过来,鹈鹕的眼睛被一道亮起的金光所蒙蔽——她的手掌燃起来了金色的火焰。
“诶呦!”
鱼白翻了个跟头双脚落地刚刚站稳,猛地被人又拽住了后脖领子给拖到了身后去。
他抬头一看,一个身穿斑驳娼衣的女子站在自己身前,冷冰冰地低声呵道:“滚。”
“诶?不是让你在屋子里老实待着吗?”
在柳家待了一个晚上,鱼白大抵明白柳家这爷仨的脑子是怎么个构造,如今门外有人叫骂他特意露面看看情况,怕这爷仨撒谎都不会。
可这一上午跟个闷葫芦似的柳啼莺却不知怎的不听话跑了出来,还纵火烧了鹈鹕的手。
如今是大庭广众,出手伤了绣衣直指便是挑衅皇权——即便是当时柳钢岳决定杀了白鹜灭口,也是趁着在宅中没有外人才敢下手的。
柳啼莺回头看了一眼鱼白,那眼神中满是复杂和犹豫,但片刻后,她突然用后背顶住了鱼白的额头,冲着门外的三名绣衣直指低喊:“此人是我幕臣之子,也便是我的属下。打狗还要看主人,你们动手就是死!”
“哈,牛逼,你牛逼坏了!”
鹈鹕叫嚣一声,她性格泼辣,随手一甩将掌心燃烧着的丹火毒甩了个干净,吐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攥紧了身边的长柄大锤:“刚刚这小兔崽子自称柳家家主,现如今你又说他是你的幕臣……把我们当猴儿耍呢?”
她虽看似被柳啼莺激怒,但眼睛一直落在从柳啼莺身后探头的鱼白脸上。
眼神犹豫片刻之后还是没有抡起大锤,只是向前伸出左手:“算了,姑奶奶懒得跟你们这帮傻逼计较,将你们窝藏的钦犯之子交出来——”
“咳。”
一张肉墩墩的肥硕大手掌自鹈鹕背后拍在了她的脑门上,将其掌掴了个趔趄。
身高和柳钢岳相近的肥胖大厨子满脸慈眉善目,挪动着身子走到鹈鹕跟前,笑呵呵地摸了摸后脑勺:“诶,咳。我刚刚听这位小兄弟自称柳家家主,二小姐,能让我和他说说话么?”
“不能,滚。”
柳啼莺拒绝的冷淡,但大胖厨子却满脸堆笑,充耳不闻,他自顾自地走到了柳啼莺的跟前,硕大的身躯遮蔽出的阴影几乎要笼罩鱼白和柳啼莺二人。
在阴影下,厨子睁开了眼睛——他那肉褶子当中眯缝着的小眼睛射出两道冷冷的寒光,上下打量一番柳啼莺后,抬起了肉掌,他的掌心之中渗透出些许的汗水,随后化作森森的白雾缠住了他的手掌。
被胖子的眼神盯住,柳啼莺只觉得体内兀地炸开了一团刺骨头的寒气,沿着经络充盈四肢百骸。
柳家家传的那真气不再运转,身体的每一处神经都不听从身体的使唤。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张手掌慢慢盖向她的脸。
“好了,收手,听话。”
鱼白轻描淡写地开口,抬手拍了一下柳啼莺的后背。
柳啼莺浑身猛地一哆嗦,哗啦一下子浑身冒出来了一层冷汗,忍不住大声喘息起来,佝偻下后背,接连干呕了好几声。
“是。”
胖厨子闻言,手掌收了回去,他扭头看向鱼白,眼中的寒光立刻消泯,落下了左掌抱住了右拳:“小家主,冒犯了。刚刚鹈鹕说话没礼貌,您多担待……敢问您是……”
鱼白掏了掏耳朵,随意地挥了挥手:“你们来抓什么徐寒嗣的儿子是吧?嗨,谣传,都是谣传,哪儿有什么徐寒嗣之子,昨儿个接回来的是我。我是柳家在拥云留下的一支血脉,今儿个回来认祖归宗的。”
“是,是。可……唉,好吧。”
代号为胖鸽的大胖子点了点头,脸上有些惋惜,他招呼着身后的队伍,嚷了一嗓子:“走了走了,没听见小家主说了么。谣传,都是谣传。收了收了收了!”
鹈鹕一瞪眼,刚要说话。那佝偻着后背的刀条脸男子从背后又一脚踹在了鹈鹕的腿窝子上,让鹈鹕踉跄着向前跪倒。
这会儿鹈鹕也明白过来了什么,呆呆的看着鱼白,脸色苍白的捂住了嘴巴。
“我……”
那代号为老鸦的男子张开嘴,嘴唇没有动,从他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却宛若机械摩擦一般:“她鲁莽,我们,家教不严,回去一定,好好管教。”
“嗯。”
鱼白点了点头,深深瞧了老鸦一眼,微笑说道:“你倒是说话蛮顺畅的了,好极了。”
听到鱼白如此说,那刀条脸男子愣了一下,他抽动嘴角了两下,随后默默低下头,冲着鱼白深深鞠了一躬:
“您也好……您也,好啊……”
说罢,他背着手,左手扯住完全呆住了的鹈鹕的耳朵,拽着她向后走了过去。
跟在三人身后的绣衣直指面面相觑,方才鱼白的说法简直要多牵强有多牵强,这狗屁的柳家家主啊?
在拥云留下的血脉知道绣衣直指三位大人的代号是吗?
骑在马上的绣衣直指面色为难地扭头问走到身边的大胖子:“大人,这……”
“好啦——”
大胖子温和地笑着,睁开眼睛,两只小眼珠紧紧盯着那马上的绣衣直指:“老鸦哥说的没错,绣衣直指确实家教不严——你们竟然坐在马上跟柳家的小家主说话,挺好,非常好。”
他抬起手掌轻轻拍了拍那名绣衣直指的脑袋,后者面色登时发绿,眼看着那肉掌按在自己脑袋上,歇斯底里地惨叫起来:“大人饶命,大人,大人!我没……”
话没说完,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待胖鸽的手掌抬起,他的身体突然软了下来,趴在马背上,再也不言语。
胖鸽手里多了一团像是面团一样的东西,在肥硕的手掌里面揉搓着,左右看着骑在马上的绣衣直指:“收工吧弟兄们?还留在这讨人嫌吗?还是说晚上等胖子我请你们吃拉面?”
一听见拉面,众绣衣直指纷纷脸色大变,没人再理会今天这场诡异的对话,纷纷驾马回身,
围观的路人纷纷指指点点。
这绣衣直指纵横朝堂十多年,凡是找到达官显贵的家里无不是带来一场腥风血雨。
这还是头一次,绣衣直指登门后竟被个小孩儿三两句就给打发了的。
无人不开始猜测这小孩儿的身份——很显然,没人会相信鱼白刚刚说的那套词儿,反而加深了他便是绣衣直指徐寒嗣之子的印象。
“红鸾这丫头,办事还是不给人留后路,唉……”
鱼白摇了摇头,抬头看着身边猫着腰干呕了一阵的柳啼莺,伸手搀扶住了她:“没事儿吧?……那谁。”
说来尴尬,鱼白一下子卡了壳,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位自己曾经的主家。
柳啼莺缓过气来,双手搭在鱼白的肩膀上,死咬着牙齿撑起虚弱的身子,那眼神紧紧盯着鱼白,似是要将其吃了一样:“你……当真是他的儿子!?”
啊,终于还是问了啊。
鱼白挠了挠脸,装傻地问道:“嗯……?”
她用力抓紧了鱼白的肩膀,鼻头微微抽了一下,似是下了巨大的决心一般问道:“你能告诉我,你妈妈是谁么?”
“她……她不在人世了。”
“既然如此……”柳啼莺眼里射出光来,她紧咬牙关,直起腰来,低头看着鱼白,突然用力将鱼白楼进了怀里:“你爹是我的幕臣。你也一样,主家会护着你,直到你爹回来的。”
别护啊姐,鱼白这身份我估计活不了多长时间的啊……
鱼白苦笑一声,从柳啼莺怀中脱身,他抬起手来笑眯眯地看着柳啼莺:“可我现在是柳家家主,当是我护着您才是——走吧,主家。”
柳啼莺看着鱼白的手愣了一下,而后生疏地伸手过去,牵住了鱼白送过来的手掌。
小声嘀咕了一声:“什么柳家家主,胡闹……你和你爹一样嚣张,没大没小。”
“是是。”
“你吃糖么?”
“吃。”
“我没有……我可以给你买。你喜欢什么,虎头帽,小风车?”
“姐我是十多岁不是四五岁……”
“这是主家的赏赐,赏赐的,你明明是不能挑的……”
柳啼莺气馁地嘟囔了一句,轻咬着嘴唇,生怕鱼白松开似的用力握住鱼白的手:“不,不过你岁数小,主家原谅你。你以后想要什么跟主家说就是,去偷去抢,主家也会帮你弄到手的。”
“倒是不必。”
两人折回大门,踏过院落,鱼白只觉得有些什么碍眼的东西,抬眼往墙边一看。正看到堂堂柳家的大小姐柳鸣燕正跨在院墙的墙头上,墙根倒着四五号家丁,显然是拦她不住,眼看着就要从墙头翻出去了。
四目相对,柳鸣燕高兴地大喊了一声:“喂,老弟,外头没事啦?”
“没事了,你下来吧。”
鱼白无奈地喊了一声。
“嘿,这帮看人下菜碟的家伙,只拦我却不拦着啼莺。”
柳鸣燕脚步轻快地跑到两人跟前,看着柳啼莺牵着鱼白的手,高兴地一拍手掌:“呀,这么快你们姐弟俩就搞好关系啦?”
“他是我幕臣之子,我自然要多照顾。”
柳啼莺看到风风火火跑过来的姐姐,面露紧张的表情,她回身背对着柳鸣燕,挡在了鱼白前面,斜着眼看着柳鸣燕:
“他和你没有干系,滚开。”
“嘿嘿,看到你们姐弟感情好就行——对了老弟,姐来的路上不是跟你借了二两银子吗?现在还你。”
柳鸣燕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了鱼白,可手刚伸过来却被柳啼莺一巴掌拍到一边。
二小姐阴沉着脸,冷冷说道:“不许给他钱,这是我的幕臣!”
“嘿,你这小死丫头,我是欠人家钱好不好。”
柳鸣燕有些头疼地挠了挠后脑勺:“小弟,你多担待哈,你二姐这人小家子气的很。那什么,外头咋样了。”
“我准你和我幕臣说话了?”
“哟……你,你这小兔崽子,说话还不行了——那成。”
柳鸣燕挠了挠后脑勺:“诶,你跟我这么说话我不计较,你跟着人家母亲的面儿可不能这样哦。”
这话音刚落,鱼白突然惨叫一声:“诶,手,手!”
柳啼莺死死地攥着鱼白的手,目光森寒:“什么母亲?他母亲不是死了吗?”
“嗨,当然。鱼白是徐……罗先生领养的孩子。亲妈早就不在了,这些年一直跟着义母生活。就是这次一起回来的小杭大夫。”
柳鸣燕叹息一声,掐着腰侧目看了一眼正堂的方向,无奈地说道。
“说来也是可怜,那小杭大夫一直倾心于罗先生,她那样容貌绝艳,医术高超的奇女子找什么样的人找不到。偏偏看上了罗先生,半生都尽心尽力的照顾着,只有付出,完全不图回报。只为落得一个名分……想来今早她看到罗先生躺在屋子里的时候,定然是忍不住要潸然泪下,也是个可怜人啊。”
柳啼莺的双眼再一次失去了神采。
鱼白的惨叫又一次提高了声音:“诶!手,手!疼,疼疼疼,要骨折了,要骨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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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
楼都楼外,一名妖艳女子半躺在蟒蛇皮制成的座椅上,面色看不出喜怒,静静地听着站在面前的白衣公子念着密信,半晌后,她的眸子渐渐地浮出了赤红的血色。
“他不肯回绣衣直指?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女子缓缓坐起,指甲轻轻敲打着面前的木桌:“他需要情报。很需要情报才是——陛下的、白家的、江湖客的、拍卖会的……所有情报在我们这里都会轻而易举的拿到。我不会对他有半点隐瞒的……为什么?为什么?”
连问了两句为什么,现任绣衣直指指挥使——红鸾,用那对儿猩红色的眸子盯着面前的白衣男子。
“白鹜哥哥,为什么?”
“不知道,兴许是他不信任绣衣直指。”
白鹜哼哼了两声,显然他对密信中鱼白不打算回绣衣直指的决定十分赞同和高兴。
看着白鹜得意的表情,红鸾更加疑惑:“不会的,不可能的……为何……为何他不回来?”
她咬住了右手拇指那细长的铁指甲,红鸾的神色中渐渐浮现出了焦虑来。
她喃喃自语,猩红的眸子微微颤动。
“你这纯的挂相的白痴必然会和他诉说我的种种劣迹,你必然会引得他对绣衣直指的现状感到困惑……这一步不会有错。”
“他会猜到我的用意……这一步不会有错。”
“柳家必然是让他失望的地方……这一步也不会有错。”
“柳钢岳的窝囊他忍受不了的……这一步也不会有错。”
“错在哪里了,错在哪里了?太阳为什么在东方落山?河水为什么会从低往高处流?鸡蛋为什么能打碎石头?”
“不合理,不合情理……”
“为什么?父亲,为什么?”
“对了,对了……”
“您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有什么非常重要,重要地超过了来见哥哥姐姐们……来见我们的事情……”
“对,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红鸾追不上父亲的聪慧,永远拍马不及……”
“这世上总会有红鸾料不到的事情……”
看着逐渐有发狂迹象的红鸾,白鹜有些犯恶心的别开了眼神。
“不知道,情报上只说他护着柳家二小姐,阻止了胖鸽的试探,然后向胖鸽传达了自己不想回来的意图。”
“什么……护着谁?”
“柳家二小姐啊?”
嗤啦!!!
在话音落下的瞬间,白鹜猛地后退一步。
崩断的铁指甲从上方射出,插在他脚边不足一寸的地方,冒着血色的烟。
再抬头,红鸾的脸上出现了三道血淋淋的抓痕——她抓着自己的脸,眼睛定定地看着白鹜。
一瞬间,白鹜浑身的血管散发出尖锐的刺痛来。
红鸾呢喃着,呆呆地问道: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