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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实验体

谁说我是恶魔的? 藤本小春 5977 2024-11-14 08:26

  玛利亚墓园,入夜。

  在银枫公园的北边有一片由栎树围绕的空地,它的地势比周围稍微高些,因此每逢夏季,人们远远都能看见在银枫公园的一众枫树林中有一座小小的绿色‘小山’钻出头来,那些名为‘小叶翠冈’和‘火烧尾’的栎树品种来自于莎姆星,它们齐齐扎根于布满植被的土壤里,生长地遮天蔽日。

  这片土地从莎姆星上坠落,然后成为了这里生态链中的一环,人们为了纪念大崩坏中的逝者,于是在此处修建了一尊抱子圣母像,并围绕她葬下了越来越多的逝者。

  白天外面明亮又热闹,人群如过江之鲫,墓园内有栎树过滤人世的嘈杂,入耳的是微薄的风声和偶尔从干枯树枝上滑落的积雪坠地声,即使一个人待在这里也绝不会让人不安。

  但此刻万籁俱寂,它就显露出墓地的本质来,没有生命,这里的一切都是死物,腐烂的人体被掩埋在地下三尺处,枯死的树干狰狞且扭曲地伸展着,犹如张牙舞爪的妖魔,从黢黑的树林后传来凄惨的鸟鸣。

  零星的几颗松树后是宏伟却已经破败的大教堂,白灰色的石柱与雕刻掩映在雪后,其内部已经被掏空了,能从狭长的窗口处看到里面空无一物。

  冬天的时候栎树早就枯萎了,只剩下教堂独自承受暴雪的洗礼,那些刻有名字、或是无字的无名墓碑掩藏于树下,眺望着这片已经不属于他们的夜空,

  玛利亚雕像在冷‘月光’和这般的氛围下都显得有些异样,她脸上深深浅浅的阴影让人产生她在悲伤或怨恨的错觉。

  而在她‘目光’所注视的那条方向上,不断响起重物砸在土地上的动静,犹如一尊巨人的心跳。

  砰。

  砰。

  砰——

  铁锄在一双青色的手上上下舞动,既稳又沉重,每一次与地面触碰都会掀翻一大块泥土,草根的腥味就贴在脸旁边,斯尔曼不自觉抽了抽鼻尖,忽的想起一句诗:夕阳落日不为意,万暗降临方觉惊。

  可耶伦城的太阳不会下降,等到入夜后那具巨大的人造光源会模拟出较为黯淡的光团充当‘明月’。

  砰!

  又是一声闷响,但这次的声音有些空,锄头的一端没入到‘土壤’中间,斯尔曼再次提手的时候,随着‘撕拉’一声,带动着一块厚重的木板飞了出来。

  他用锄头扒拉开两旁的土堆,将它们抛出坑外,一具黑色的灵柩出现在他眼前。

  “找到了。”

  斯尔曼撩起了兜帽,抬头招呼外面的人来看。

  “已经挖到了?动作很快嘛。”

  女人踩在裂开的墓碑上往下探头,斯尔曼首先看到的是一双马靴,紧绷的裤腿束缚住女人的长腿将它们纳入到那双黑色的牛皮长靴里,贴身的衣物与束腰紧紧贴合着女人的肌肤,最大程度上勾勒出她的热火身材,逆光的情况下斯尔曼看不清楚,仿佛那是一具没有衣物包裹的酮体,仅有一件被蜡泡过的亚麻披肩搭在女人肩上,同散落的长发一起起到了遮掩效果。

  而其上是一张青铜色的鸟嘴面具,覆盖在女人脸上,让斯尔曼一时间幻视成有一只鸟首人身的怪物正居高临下俯视着自己。

  “继续挖,把棺材凿开。”

  “掘棺……还要盗尸,最不道德的事儿怎么全让我碰上了。”

  斯尔曼说着,但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厚重的斗篷随着他每一次挥动手臂上下翩飞。

  “安啦,良心是没意义的东西,除了能让你感到痛苦外什么用都没有,回去多喝些酒把它忘掉吧,而且茨诺尼亚是我们这儿的人,严格来说和你们是两种生物,挖掘另一种生物的坟墓有什么好愧疚的,他又不会起来给你一巴掌……”

  女人蹲在坑的边上,双手支撑着下巴。

  “不管怎么说我都在这儿待了快十年了,耶伦城就是我的第二个故乡,茨诺尼亚也就算是我的老乡了……渡鸦,你们这儿的老话怎么说来着?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我们这儿还有一句话:‘老乡见老乡,骗你没商量’!”

  被称为渡鸦的女人说。

  “那种话等你见到‘老乡’之后看着他的眼睛再说吧。”

  茨诺尼亚被下葬的时间已经超过四十八小时了,虽然他的遗体多半被做了防腐处理,但也肯定是让人不忍直视,斯尔曼与他的这位老乡见面时能不吐出来就算得上是有礼貌了。

  “话说,你已经在莎姆星过的什么日子?耶伦城这地方都能成为你的第二个故乡了?”

  渡鸦有些无言。

  耶伦城这地方没什么大事,但小案件却层出不穷,曾有人统计过耶伦城一年内的犯罪率在全世界都遥遥领先,第二名只够摸到它的脚后跟,这儿有每分钟平均18起的抢劫案,33起的盗窃案和187起兜售非法物品的案件,若是待在治安稍微差一些的城区,你很有可能只是乖乖地在家里吃饭,结果突然从窗外飞过来一辆着火的摩托车,上面满载着违禁品和枪支,而骑手还是个不满十八岁的孩子。

  别问这种时候监管局在哪儿,他们只负责处理非人的案件,而YCPD有时候不太靠得住,说不准那些走私违禁品的蛇头在晚上还会和YCPD的人见面,并把一摞包在纸里的钞票塞到他们腰包里。

  “这儿不挺好的吗?有吃有喝还有工资,做的活儿也轻松,我喜欢你们这里的浓汤和蒸肉,草莓大福也很不错!还有漫画!我以前只能吃虫子磨的粉,还得是杀了其他人从他们嘴里抢……当然有几次运气不好,杀的人已经把虫粉吃掉了,所以我只能把他给煮了,说实话很难吃,但不吃就会死啊,渡鸦,我不想死……”

  斯尔曼貌似很喜欢挪用俗语,他连忙补上一句:如果我的人生是一本书,翻开前半章,你会看到满页只写着两个字——吃人!

  “我喜欢这里,很自由啊,也很轻松,杀人也只是偶尔才做一次的事儿……啊对,刚才来的时候不还看到有很多人在那边办刨冰party吗?”

  “你是说那些脱光了以后把果酱淋在身上,然后直接趴雪地里玩‘你知我深潜我知你长短’这游戏的人?……别说了,太凄惨了,难怪你会觉得这儿是什么风水宝地。”

  渡鸦扶额连忙打断了斯尔曼的话,见状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渡鸦,你不喜欢这儿吗?”他问。

  “谈不上喜欢,虽然比你的第一故乡好很多,但也说不上是喜欢,顶多这算是个带天花板的破烂屋子,四周都是蟑螂,而你以前待的地方就是臭水沟,你旁边没有蟑螂,因为你就睡在它们身上!”

  “可这已经是最繁华的城区了,你的要求好高,比这儿更好的地方已经没有了。”

  斯尔曼说,“地球人好像都是这样,永远都不知道满足……不过你们好像也是靠这一点才不断发展的吧?我有看过《科学与人类》这个杂志,里面就是这么说的。”

  “如果你是指很多年前我们间有些人想制造核弹那类的大杀器,结果一不小心也带动了科学的发展,那是的,你说得对。”

  渡鸦点点头。

  “欲望和斗争是进步的第一动力,这我是承认的。”

  “那渡鸦你喜欢什么样的地方?”斯尔曼问。

  “大崩坏之前你们是处于和平年代吧?我听说那时候就有人对时代不满了,而后大崩坏降临,你们又开始想念上一个时代,现在大崩坏结束了,你们的抱怨却没有结束,甚至还有人想要恶魔重新降临,我实在是想不到你们到底怎样才会满意……恐怕只有圣经里的天国才符合你们的要求。”

  “这不是很简单的问题吗?”

  渡鸦藏在面具下的眉头紧蹙着。

  “一个地方不好我当然就想去更好的地方,结果到了下一个地方后发现不好的缺点依旧还在,所以才又有了新的念头,这种缺点被我们称为‘苦难’……苦难是没办法拿来做比较的,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无论是为了生而杀人,还是吃不饱饭,亦或者是遭遇霸凌都是苦难,是苦难就该抹除,向下妥协不过是说服自己接受现状的方法罢了。”

  渡鸦说道:

  “即使是到了天国我也会抱怨,因为那儿的主人不是我自己,而是耶和华,生活在那儿和寄人篱下有什么区别?仅仅是因为吃了苹果就会被赶出去的地方有什么好的?还不是和现在一样会有人欺负我们。”

  “现在?谁欺负你们?”

  斯尔曼心想我在耶伦城待了这么久怎么没觉得有人欺负你,如果在大崩坏时期说这句话倒没错,恶魔就是一切苦难的源头,可现在恶魔已经灭绝了,还有谁在欺负你们?

  可他的这个疑问没有得到回答,渡鸦只是抬头望了望天空,于是斯尔曼也跟着仰起头,他能看到的只有被树枝割的零离破碎的天空,在天空的更高处是星球的阴影,斯尔曼知道自己距离家乡很远,但他却并不怀念那儿。

  “开玩笑的咯,最主要的问题是天国里没有香烟和啤酒,那儿只有唱诗班和日复一日的祷告!所以我才不信教的!”

  悲伤情绪像泄气的皮球一样瘪了下去,渡鸦义愤填膺地喊了一句。

  “好啦,快干活!别想着偷懒,把棺木打开之后就差不多要结束了,我等会还要去上晚班。”

  “噢。”斯尔曼应了一声。

  “你不是已经从樱花馆辞职了吗?”

  “是啊,但我总得找个新工作吧?不然怎么找理由申报税款?”

  “你找了个什么工作?医生?”

  斯尔曼猜测。

  他初次和渡鸦见面时渡鸦就说她是个医学生,毕业于某名牌大学,人生的终极愿望是治好一种比噩兆更可怖的‘疾病’,为此斯尔曼还专门去学习了地球的一些医学知识和理念。

  可这么久的接触以来,他感觉自己被骗了。

  渡鸦身上丝毫没有曾是医学高材生的气质,她对一切物种都不抱有敬意,无论它们是生是死,他印象对渡鸦说过的话中最深刻的一句是:

  ‘死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没必要因此恐惧、也没必要因此悲伤,更没必要将它浪漫化,死亡就是死亡,那些为死亡写诗歌颂它的人,实际上正是最惧怕死亡的人,他们无非是想赋予死亡一种意义上的美感,好让他们暂时忘记死亡会带来的现实,这种现实对他们而言是噩梦,真正不在乎死亡的人什么诗也不会写,它和你的吃喝拉撒没什么区别,有一天你安静地躺在床上,第二天再也没有醒来,这就是死亡,很普通’。

  渡鸦说自己没读完大学,因为她犯了一个其他人类无法容忍的错。

  好像是她盗走了一位‘大体老师’,并将他带到几公里外的一处咖啡厅,然后渡鸦拍下了他们共‘饮’咖啡的照片上传到网络上,在遭遇铺天盖地的口诛笔伐后,渡鸦被退学了。

  “屁嘞,我唯一还会穿上白大褂的时候就是我在和客人玩角色扮演。”

  渡鸦毫不在意地回答了斯尔曼的疑问。

  “我去【Meteor】了。”

  “Meteor?城南的那个……夜、夜总会?”

  斯尔曼的手又停了下来。

  “干嘛说的那么委婉,就是卖身的场所咯。”

  “那不是服务女性的地方吗?”

  “是啊,怎么了?”渡鸦歪头问道。

  “不,没什么。”

  斯尔曼摇摇头,渡鸦的取向和私人工作都与他无关,不过多地打听同事私事也是一种尊重。

  他举起锄头用力砸在已经裂开的木板上,咔吱一声,棺木彻底报废了,他站到棺材外,用力将木板拉扯开一道缝隙,浓烈的福尔马林与异味飘散了出来,斯尔曼急忙捂住口鼻,一脚狠狠蹬在棺材的侧面,将半截木板拽了下来。

  棺材里面躺着一具尸体,斯尔曼站到棺材的尾端,拿出照片与其比对。

  从尸体的面相和身材上来看,他是茨诺尼亚教授没错。

  这个身材瘦小的老头躺在被浸黄的羽绒当中,身上还穿着下葬当天的西服,手边是已经枯萎失色的花,他双眼紧闭,脸色比雪更惨白,破布一般的皮肤上呈现着几块不规则的绿色与黑色斑块,饥瘦的面庞与脖子上只耷拉着一层皮。

  和渡鸦说的一样,已经死去的人是不会怪罪他什么的,更不会突然给他一耳光。

  “他在里面。”斯尔曼说。

  “检查一下遗物。”渡鸦打开了随身带的录影机,对准墓坑下面拍摄起来。

  “真没想到他竟然还在这儿。”

  “这就说明客户的猜想可能是错的吧?”

  斯尔曼戴上手套蹲下身开始解茨诺尼亚的西装扣子,这让他不由得再次幻视自己是个潜入少女闺房欲图不轨的采花贼,但这种幻想很快就在茨诺尼亚惨白的面色前消散了。

  他应该是盗墓贼。

  “如果他真依靠遗骸完成了进化的话,那么这具尸体早就被其他人带走了。”

  “说不定是客户的保密工作做得好呢?现如今知道茨诺尼亚和遗骸可能有接触的人没几个。”

  斯尔曼说着,突然摸到了一团黏糊糊的液体,他没法判断那是什么,至少不会是茨诺尼亚的血液,他的血液早就停止流动,并坠积于毛细血管和小静脉内了,所以才会出现尸斑,他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就是组织液之类的东西从皮肤下渗透了出来。

  可当他将手从茨诺尼亚衣服中抽出时,他看到的是纯银色的液体……那或许不能称之为液体,因为它被手套盛住时像是一滩光滑的细沙。

  “水银?”

  斯尔曼分辨出了液体的真实身份。

  “渡鸦,有水银……”

  “在哪儿?”

  “他的胸口上。”

  斯尔曼扯开了茨诺尼亚的衣服,出现在两人眼里的是一具瘦骨嶙峋的尸体,失去了妆容和衣物的掩饰,尸体看起来无比的丑陋,斯尔曼能看清茨诺尼亚身体里每一根骨头的形状,它们吸附着皮肤,像是含苞欲放的芽苗一样随时都有可能‘破土而出’,而在那惨白色的‘土壤’上遍布着大大小小青紫色、黑色和绿色的尸斑,高高隆起的腹部边生长着腐败水泡和腐败血管网。

  那些水银就这么盛在茨诺尼亚尸首的胸腔里,组成了一个诡异又繁杂的图案,图案极具美感和对称性,每一道纹路、每一道曲线都无比精致,看起来就仿若一只翩翩起舞地银色蝴蝶,那凸起的肋骨便是蝴蝶的蝶翼,让斯尔曼看得一时间有些失神。

  更令人齿冷的一幕是,茨诺尼亚的左胸处没入了一根黑管,上面写着【03区7701】

  “……03区,汤和区?”

  斯尔曼见过这样的数字编号写法,一般是用于记录某种实验体……

  也就是说这玩意来自于汤和区的某个实验室?

  “斯尔曼。”

  渡鸦突然轻喊了一声,将斯尔曼拽回到现实,她语气十分警惕,但却不是因为发现了水银的缘故,而是她听见了其他人的脚步声。

  “把尸体带上,有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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