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盘蛟
疼,钻心之疼,痛感化作无形的束身铁链,肺叶与心脏就像被捏紧的海绵,不得舒张一丝一毫,郁气和活血在这海绵中不得一滴解脱。
但我还不可松懈啊,要千方百计地活下去!
在眼睛睁开前一刻,熟悉的梦境将要消散,对岸,有一条红线,将他与命中之人相连。仿佛他真是带着使命而来的。
梦散,苏颂勇抬起来头颅,恍惚之间闯入眼帘的场景让他疑惑。
这里是哪?
森白庄严的大理石铺满眼前,西式风格的大餐厅内总是高顶且四四方方,满装饰着金色的边,十字的宗教画、肥美白人的浮雕,还有吊挂在头顶的巍峨晶灯,大门正堂的雕像哗哗喷出泉流,银色餐具与落地窗外的群虹争辉。
他依旧待在那家高级餐厅。
明明自己清晰地记得是被束起来带进车里,走了许久许久的路。
但是为什么他还在待在原来的餐厅?曼鲁把他拖走了这么长的路,只是为了再把他送回原地?还是说,这是某种反侦察手段?
苏颂勇十分无力,艰难地坐起,这西椅很窄,很难在这椅子上把自己挺直。
身边围着一圈的糊状人影,全部欠下身打量着他的眼睛。
苏颂勇脑子里每一根弦都在提防着,反应终究是迟钝,瞳孔对焦的速度太慢。
他情不自禁地往一侧栽倒。
接着被人抓起衣领从座位上拎得站起来。
最前面的人抓着苏颂勇,朝他眼睛吹了吹,然后回头问:“你是曼鲁手下?我们要的人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不是不是,苏会长,他只是这会儿又焉了,刚才打群架的时候可精神了。”
苏颂勇瞳孔逐渐对焦,拎他的人他从来没见过,一头干练黑发,庄重的黑衬衫和西裤,似乎带着明显的粤地口音。
而和面前的人对话的人正在不远处,苏颂勇认得他,他拿着球棍把自己在这家餐厅的厨房中打晕,是曼鲁的下属。
“真和你说的一样?他这状态像是能单抽你们全部的人?你骗鬼呢!”拎苏颂勇的人把苏颂勇重新放回椅子上,他看起来不想让苏颂勇满脸的血迹染脏自己的白手套。
苏颂勇重新倒在椅子上,曼鲁属下就在男子的不远处,苏颂勇瞧见他的第一眼就浑身打颤。
他忽然间抱头哭嚎把脸伏在地上:“曼鲁大哥…我已经做了你们的所有要求,不要打我了,不要打我了,求求你。”
曼鲁属下反倒被苏颂勇这一声嚎啕吓得两脚一软,差一点就吓瘫在地上。
被叫做苏会长的人脱下白手套,“我记得资料里…苏颂勇的性格不是这种的。”
“会长,这不关我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就是苏颂勇!”他赶紧又说,“苏颂勇已经交你们这了,他、他应该没有大碍,让、让我走…吧?”
“嗯。”苏会长冷应一声。
面向满厅列队正立的漆黑衣裳,他倒步退出门口,不停环探四周,似乎还不相信这伙穿着正装的男人就这么守信地放自己离开,显然也是第一次接触这伙神秘社团。
他成功逃走了。
餐厅里的正装男人们纹丝不动,外面大门半闭,不需翻过打烊的牌子,来客便已望而止步。
“苏会长,这个叫做…苏颂勇的后生是不是被打出神经病了?”
“反正是那个叫曼鲁的泰国人要背锅,你在同情这个软蛋吗?”苏会长用眼角打量地上的苏颂勇。
“我只是好奇。我觉得这个苏颂勇可能已经有些神经质了,泰王通缉刚出来的时候,我就来帮大老爷来问曼鲁要人了。我记得那个叫曼鲁的人上午把他狠狠打晕过一次,当时我看见他满头流血,只吊着一口气,简直像快死了。我们把他抬上车,我开车跟在他们后面,隔了段时间他忽然醒过来,把曼鲁两个契弟三拳打趴,就在翻个身都难的车子里面,幸亏是曼鲁有电棍,将他制服。他隔段时间醒来后装晕,车速慢下来的时候忽然开了车门翻了出去,曼鲁的人全部下车追他,曼鲁把他抓到后要电他的时候,他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忽然就跪在地上求饶,曼鲁捉弄他,让他舔鞋底、喝尿,他眼都不眨地完成,就连我也以为他已经服软了。但接着突然就出拳把一人打骨折,防不胜防,再然后曼鲁要对苏颂勇下重手,我花了钱息了事端,可是苏颂勇醒来接着发狠,再被电晕后醒来又是求饶,没一点规律,曼鲁把他送来这里用了一个下午,来回折腾好几回,医院送去了五个人,三个人在床上输液。”
场上许多人都听得嘴巴张开。
“要不……我们先给他电晕?待会他醒来就……?”
苏会长不以为然,“大老爷要的是健全的苏颂勇,再电他恐怕就要他的身体完蛋了。”
苏会长说完这话缓缓转身,一脚把苏颂勇踢翻在地上:“还跪在地上?给我起来。”
“你们…是谁?”苏颂勇鼓足勇气问。
却只听到苏会长一声冷哼。
这个男人把脚踩在自己椅子上,马上就有侍者过来拿着白巾擦拭。
“曼鲁来了嘛?”他问。
从门外火燎燎地闯进来一人:“你他妈就是苏绣?”
餐厅主管曼鲁就这么笔直地从街道上走来,他老远便从这夜色中出发,穿过一排排奢侈品的橱窗,从那些止步在餐厅门外来看热闹的客人们中间走出。
“苏绣”两字从曼鲁嘴里吐出的一瞬间,餐厅里的不速之客们奇奇将目光汇聚在他的面容上。
“听说你们给的钱…比泰王多?”曼鲁再确认了一次不久前定好的交易条件。
“当然了。”
“那就兑现吧,美元或是欧元还是人民币都可以……”
苏会长打断他,“在那之前,你要给我道歉。你直呼我的姓名了,在我这里,直呼我姓名,我向来认为是冒犯。”
“道歉?你谁啊?”曼鲁谑笑。
苏颂勇隐约听到了身前,这名被人尊称苏会长的男子拳骨节哔哒作响。
曼鲁的笑容淡下去,阴柔地说起话来:“这个和你一样姓苏的软蛋本来就是我先逮到的,伤了我好几个宝贝手下我才把他治的服服帖帖。别以为是你们肯花大价钱我才把他卖给你们,能跟泰王室沾上关系的生意,光是闭口费我就能捞到多少好处?再说苏颂勇打伤我那么多心肝宝贝我连杀了他的心都动了…要不是你们给的臭钱多!想一想我简直亏大发了,现在还要我跟你个一样臭姓苏的道歉?!”
曼鲁动了真气,一口气说了很多,他顿了顿,然后嘴角一撇:“更何况这是我老大经营的,是我的地盘,让我在这里和你道歉?你是哪来的老鼠敢做这种梦?”
苏会长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
餐厅其实非常空旷,只有正堂站了这些人,餐厅聘请的小提琴师从后堂走出来,诧异地发现一排排空荡荡的餐位。
小提琴师疑惑地摸摸胡须,放下琴谱,开始演奏。
开弦,拉动起维瓦尔第的《四季》E大调协奏曲第一乐章。
轻快的律动穿行在正堂里这些行头的人之间。
良久,有人站出来代替苏会长发话:“曼鲁,过来拿钱吧。”
哐啷。小匣子打开,整整齐齐的纸钞,印着华盛顿的头颅。
“哼。”曼鲁一哼,以傲慢地姿态走来。
他靠近了苏会长,作态般发出没忍住的嘲笑,尔后神情流露出抱歉,似乎为没忍住而感到有失绅士风度。
他又靠近了趴在地上的苏颂勇,神情忽然凶狠狰狞。从绅士风度的上一秒骤变,说翻脸如翻书都赶不及这变化。
他啪嗒踏地板,两步一脚蹬在苏颂勇的脸上,把他的头踩将在地无法动弹。
“废物!你这个废物!!”曼鲁狂骂。
苏颂勇不敢反抗,只是嗷嗷痛嚎,拼命用手抓住曼鲁的脚要把他的脚从脸上挪开。
小匣子在这时被递到他手上,曼鲁的脚松开,手伸进去试了试深浅,拿出荧光笔略微照了照。紧接着他露出藏不住的大喜之色:“真的这么多啊,比泰王给的多两倍呢!”
他赶紧关起来,生怕这些钱被拿回去,“行了,还不快滚?这是老娘的地盘!”
全场的不速之客们开始默不作声。
苏颂勇哀嚎着爬坐起来用袖口抹去脸上鞋痕,他抬头间隐约感觉到这些身强体壮的男人们被触怒了。
“怎么了,你们还敢生气呐?”曼鲁大喜之色仍未消散,他笑嘻嘻地看着这伙人,“嫌给的多了不舍得是不是?”
曼鲁心情大好,打开匣子拿出两沓美元,随意丢拉在苏会长肩上,“给你打个折,快滚出去,我要做生意呢。”
他话音刚落,美元也从苏会长身上滚落在地上,发出啪啦两声。
苏会长面色青到了极至,他昂起头颅,脖颈不经意露出,印着四扇利爪的纹身从衣领下浮现,仿佛潜在这身衣着下的蛟龙握上了他的肩膀。
他轻声说道:
“把他打成死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