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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湘遇 不见潇湘雨 2993 2024-11-14 06:21

  海和浪花注定是分开的。

  一股股的浪拍打到礁石上,涌起片片浪花,后来又随着泡沫消融在海里,慢慢地露出礁石来,等待着下一次的撞击。

  每当望向海天交界的时候,这些礁石便会明明灭灭的出现在魏林的眼里。这座岛叫石生岛,老一辈说因为岛周围的礁石保护岛不受浪潮的侵蚀,他知道这些是胡话。正因为这些礁石的环绕,小岛只有一个港口,整个岛与外界的联系便完全寄托于这说不上一点宽阔的港口和时好时坏的天气。每当有一位勇敢的船长将船只慢慢靠岸,魏林才会觉得光芒顺着不断被冲刷的栈道照进小岛。

  小时候最期望的便是这些偶尔停泊的船只,还有浑身散发着海水咸味和臭牡蛎味道的船员带来小岛外的消息。魏林最喜欢混迹于这些胡子拉碴的汉子中,听他们哼着小曲,这调子跟祖辈流传下来的完全不一样。

  魏林十岁的时候,岛上来了一个人,穿着笔挺的中山装。直到今天魏林都没有忘记一直板着脸的刚子叔把笑容堆在脸上是有多么奇怪。中山装跟着刚子叔在岛上溜达了三天,不多久一条条船只来到了小岛,船上下来一群又一群带着绿色头盔的人,原本破旧又颇为颠簸的栈道几周就被他们修缮得坚固又宽阔。也就是从这一天,小岛有了自己的小学,家里忽明忽暗的白炽灯也稳定的散发出明亮的光,小学来了九位老师,虽说不久就随船走了五位。留下来的四位老师的白净衬衫也慢慢泛黄渐渐渗出丁点盐渍。

  在小岛上是很难感受到四季变化的,岛上林里的鸟叫声从未停过。能够让人知道季节更替的,只有当小岛上的妇女们挎着装满衣服的木盆,成群结队的走向深林里流出来的溪流时,看看盆里衣服袖子的长度有没有不怎么明显的变化。溪边用棒槌敲打衣服的沉闷声,女人们聊天和不时出现的咯咯笑声,还有鸟叫声,这些是岛上最明亮的声音。

  刚子叔家的房顶装了个锃亮的大喇叭,从此小岛上多了一道经常扯破嗓子的声音:“村民朋友们,大家注意了啊......”以及每周一按时响起的国歌,这是魏林从老师那知道的,这首歌叫《义勇军进行曲》。

  是的,魏林上学了。准确来说,岛上的孩子都上了小学。

  魏林靠在栈道边的护栏杆上,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踏入小学校门的那一天。

  母亲拿出了过年才舍得穿的衣服给魏林套上,破天荒的没有捞出菜里的肉。直到魏林撑得打了饱嗝,才被母亲带到熙熙攘攘的小学门口。魏林一边被母亲拉扯着拼命靠近门口那几张木桌,一边又努力的用手臂架在身前防止自己被拥挤的人流冲散。

  “后面的家长同志们不要挤,每一位符合年龄的孩子都能注册得上......”程春梅用早就喊哑的嗓子去尝试着制止哄乱的人群。方鑫被家长们围在中间,脸上豆大的汗珠断了线一样落在刚刷红油漆的桌子上,像极了炉膛里噼里啪啦燃烧的柴火。魏林从人缝中看去,一个身材还算壮实的青年拎着两桶水一步一摇的走向树在院子里的大水缸,将水倒进去的时候不经意甩进两滴汗水。魏林从没感觉过小岛上的太阳有这么毒,包裹在短袖里的躁动的心也被太阳晒得发了蔫。

  好在是母亲的奋力拼抢让小小的男孩比其他孩子早些脱离了热情的人群,迷迷糊糊的被母亲抓住手按在了一团丝丝凉凉的红色油膏里,在一张纸上留下了自己的指纹。到此,母子二人才如临大赦般逆着人群挤了出去。

  “阿妈,我指头上这红红的东西搓不去。”魏林不甘心的舔了舔手指,刚想顺手在衣服上磨蹭两下,突然想起那张白纸上红红的手印,这衣服可不是自己平常穿的粗布,讪讪的把大拇指握在了掌心。

  “阿妈,按那个手印有啥用啊。”

  “按了手印才能把你送到学校。”

  魏林听完之后把头低了下去,不发出一点声音,娘总说自己不听话就把自己卖给别人,但没想到这次是真的把自己卖了出去!“阿妈,我乖,别把我卖了好不好。”魏林努力挤出几滴泪水蓄在眼窝里,睫毛忽闪忽闪的。母亲愣了愣,笑道:“要是在学校里表现好,妈就给你买回来。”“我表现好,要表现好......”魏林嘟囔着跟在母亲身后。太阳肉眼可见的坠落到小岛的边缘,被卷起的一朵朵浪花慢慢吞没,一长一短两道影子被余晖越拉越长。

  ......

  “春梅老师,统计完了,足足五百二十六名孩子,我们这七间屋子......”

  程春梅拿着钢笔在纸上写着什么,桌子上不满半碗的干饭旁斜楞的放着一只红薯。“桌子椅子......”抬头看了看昏暗的灯光,揉了揉太阳穴。

  程春梅不过是有过几年教学经验的青年教师,她和方鑫,陈文友,吕良,都是在教委搞支教宣传的时候认识的石生岛。改革开放的浪潮刚刚掀起,全国上下都是建设的主阵地,落实石生岛的义务教育自然是全市教育工作的重中之重,当时程春梅四人和另外四名青年教师都踊跃的报名支教石生岛,教委的领导非常重视这件事,派了一名有丰富教学经验的中年教师跟随他们一起上岛。不过还没到岛上,摇晃的海浪就把几人晃得头昏脑涨,尤其是程春梅,小时候就是家里的心头肉,哪里经历过这种风浪。直到吐的脸色发白,几人才隐隐约约的见到那座被礁石包围的岛,周围飘着几个聊胜于无的浮标,告诉过往船只这片海域有些暗礁,在小岛衍生出的一小块陆地上有一座死气沉沉的灯塔,混着过往船只的汽笛声,像是小岛发出的呜咽。

  这是怎么样的岛。

  这些青年教师们在柔软的乡镇中学里呆惯了,突然将世界狰狞的一面撕开给他们看,任谁都会吓得脸色发白。看得出码头是已经修整过的,水泥路面上横七竖八的摆着撕开的石灰袋子,还有十几个工人在做着最后的加固工作。程春梅几人小心翼翼的跨过路面上的锤子铁锹,走了不远,踏上了与水泥路交界的土地,此刻,他们才算真正踏上了小岛。

  今天岛上的风还是很猛烈的,程春梅精心打理的头发此刻也被吹的缠成一团。她透过凌乱的头发之间看到了一群人穿着泛了黄的白背心、白衬衫朝这边小跑过来,短平的寸头倒是利落。钟成是这些老师的领队,也是有着二十几年工作经验的优秀教师。他迎了上去,一只手捂住扣子坏了的公文包,另一只手与领头的男人握了握,交谈了几句,这个皮肤黢黑的汉子僵硬的脸上堆出了难看的笑容,钟成带着这个汉子走到这群年轻人面前,将他们一一介绍给他。“这是方鑫老师。”这个枯木一般的男人双手抓住方鑫的手狠狠地握了握,从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能看得出来十分激动,“这是陈文友老师......这是吕良老师......”“这是程春梅老师。”这枯木突然停了下来,双手局促的在身上擦了擦,纠结了好一会终是没好意思伸出手去,“你好同志,我叫程春梅。”倒是程春梅落落大方的把手递了出去,这汉子小心翼翼的握了握,除了先前的激动外,更是对程春梅多了一丝佩服。小岛上来了九位老师,只有程春梅一个是女同志!

  “老师们好,我叫王信刚,是这个岛上的村高官,非常谢谢各位老师能来我们岛上上课,各位老师有啥要求尽管给我提,虽然岛上不比城市,但是能办到的我王信刚绝对给各位老师办......”这位书记带着这群年轻教师朝村子里赶去,风渐渐地平息了下来,太阳光照在身上也不再那么凛冽,程春梅将头发拢在脑后,用小皮筋重新扎了起来,路边经过的男人女人们目光新奇的打量着这几位年纪不大的老师,偶尔见到几个孩子也是躲在大人身后或是树后,看向他们时,咯咯笑着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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