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公子世无双,陌上人家少年郎。
欠妥。
明烛窗前浮光度,长灯犹点一枝香。
妙极!
长灯搁了笔,这种文章他写的不下少数,都是口水文罢了,多少有些突发奇想,可谁又能知晓呢?无非当他是矫情的写书人。无趣间在屋内来回踱步:如今柴米油盐酱醋茶均俱全,却发了难。早一年长灯同父亲大吵一架,他托家中奴仆替他买了这林间木屋,如今生活技能多数掌握了,心里头却空落落的慌。
我想要个人陪我。可听我碎碎念,亦可伴我赏花饮酒共吹奏。
屋内的长笛置办了经久,如今已经落了灰。共吹奏,也独这一把笛。
低落间,不由得顺着窗棂向外看。
夜色如同浸了水的墨纸,将黑夜慢慢晕开,隐隐间瞧见灰白色的云,袅袅的,柔柔的,活似海雾一般迷醉。一轮圆月掩在云后,不时悄悄的掀起云帘,瞧上一瞧这人间。
仙景之下又想起家中不曾传来消息命他回去,他也心性倔强,不肯同父亲磕头道歉。
“胡老二若是令我回去,我还得三思一番,多加斟酌,如今妄想我回去向他磕头认错,没门儿!”
一想到此,向着桌上握拳一锤,怒喝一声:“真是坏了气数!这破公子的日子我胡长灯也不稀罕!”却不巧,从家中带来的青花瓷茶杯顺着桌沿滚落,只听见一声“咣——”,碎了。
若这不是什么宝贝,尚可听上一听,泠泠作响,如雨落,如潺潺溪流。在胡府过公子哥日子的时候,何尝会因这一瓷杯伤怀?
如今不如当时了。
顾不得抱怨,得快些将碎瓷片拾捡起来。
“好好的劳什子,你就败坏了。”
这声音可不是从他喉间发出的,纤纤细细的嗓子听着却不至于尖细的刺耳,反而如鸟鸣莺啼婉转。抬眸间,一姑娘着靛色长裙,烛光下的面庞温润如玉,小巧可人。
“吓,我可不见得与姑娘相识,姑娘何故于此?”
“公子莫慌,我与公子也是旧相识了。我若说是公子窗前月光,公子可信?”
“我可不是三岁孩童,少唬我了!”
“我自当知晓公子年岁,不过一年估摸着该行冠礼了。公子少钱买酒,半月前买的一壶剑南烧春,如今还剩着半壶在床头挂着,公子也是好眼力,不独知晓那女儿红。公子六次执笔欲写家书,却频频作罢,不知明烛所言可是?还有,公子方才所吟诗句,翩翩公子世无双,陌上人家少年郎。明烛窗前浮光度,长灯犹点一枝香,这可是写给心中佳人?只是还不曾明白佳人为谁。”
所言极是,当初不明白佳人是谁,自打见了明烛,佳人才有了面容身影。只是不愿相信:平日探窗月光会成了如今一个美人。
他人读我如断章,唯有明烛知我意。
“我可问你,先前替我置办房屋的小厮姓甚名谁?”
眼前女子微抿芳唇,微微摇头:“这我不知,不是公子夜间行的事,亦或公子不曾放月影入窗,我便见不得公子行事。”
“月光?偏多的月光,怎就独是你了?”
“九九八十一道月光,道道有名姓。我名明烛,无姓。如今我自言家底,区区一小仙,可无人护着,你等凡人知晓了,神官定来问责于我。”
言至此处,明烛开始落泪。勾的长灯心中怜悯,一阵心疼,故拥她入怀。明烛落灯影,美人入心怀。佳句偶成,却不似往常提笔记下,应记的是眼前人。
“为何无姓?你又说九九八十一道月光,道道有名姓。”
“公子可知天罚?公子许是不知。”
“确实不知。”
“上一道月光小仙就因与凡间女子相知相念,关在情牢里目睹痴情女人老珠黄,色衰西去。月光小仙当是无情,因此月光清冷,可我偏偏有情。我不过是一顶替小仙。如今,也当去了。离了今夜,相见唯难。”
“何故今日寻我?”
“公子,此理,明烛不必言说,公子日后会通透,若公子于我有情,听明烛一言,三日内府上来人寻公子,公子切勿回府,当是守我情意,也不枉我一趟不归路。”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明烛心中暗想,长灯怎会听到?两人靠着床坐在地上,眼前月光温和,不似往常凌冽。我说啊,明烛,今日月光怎分外温柔?定是那一道月光动了情。
就这么静静坐着,明烛的头轻轻靠在长灯肩上,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天色愈加明白了。天要明了啊,这小子,怎就睡着了?轻手轻脚的起身,玉手一勾,长灯平躺于床上,长梦未央。她未言,执笔书下:明烛无悔,长灯有念,辞别,再会。
天欲明,晨光微熹。
少女眼中依恋,青丝三千,转眼间无处可寻,所及处,是天庭衙门,明烛小仙,受责十鞭,降于天牢,以破情网。长灯公子如约拒了家中人的传唤,不出一年,胡府满门抄斩,官府人未寻到长灯身影,只见他先前屋舍空寂无人,祖母心怜长灯,佯装称述长灯三年前就已落病根西去,家中奴仆少有人知长灯行迹,如此圆谎。
世间再无胡府。
世间再无明烛。
少年郎终日吹笛,与那月光攀谈,可月光孤傲,怎有回应?世人每每伤怀夕阳,独他不舍落月,谁知那月光与他清澈情谊?只当是可笑人罢了。
孤寂而死,可怜少年郎。
月落了,我的心,也随之去了。
翩翩公子世无双,陌上人家少年郎。
明烛窗前浮光度,长灯犹点一枝香。
不知落月何时归,相思君子鸿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