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
天下事务中枢之地,其间的每个决断都影响着百万万生灵的命途。
八层的高楼,在这样时代的建筑风格来说,已经算是高耸了。
倒不是说这世上没办法造的更高,连在云海都能搭建阁楼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楼前十丈立着三根白玉柱,一条黄金巨龙缠绕在白玉柱上,而在硕大龙头之上,是一个含笑而坐的中年人石像。
中年人石像的样子普通,服饰也是平常,但他就压着三柱与黄金巨龙,稳稳坐在这天下的中央!
不用任何人提醒,江起澜在看到石像的时候,一个名字自然而然的浮上心头。
昭烈帝,黄莽!
以一介凡人之躯,使得三大家俯首称臣,降服黄金巨龙为坐骑,一统人族,鼎定天下!
关于昭烈帝的名字,是江起澜听戏曲知道的。
没有什么帝王之名不可讳的规矩,昭烈帝对于自己的名字可喜欢了,还有几部流传至今的戏曲还是他自己写的呢。
这位传奇的帝王对于世人来说没有秘密。
十四岁起于微末,加入了某一世家阵营,冲入了天下滚滚大势。
以仁心驭人心,在面对妖族屠城之时,率众死守八十日,没让城内死伤一个民众!
随后的二十年,追随他的队伍越来越壮大,许多上三品心甘情愿为其马前卒。
北境落日平原一战,彻底奠定天下大势,击败了黄金龙王,将妖族驱赶至北境之地!
而当时,以江,萧,徐,三家为首的世家势力,还有诸多如临星阁一般的江湖势力。
三方势力抗击妖族时可处同个阵营,但战胜了妖族,正当许多人以为,要开始争夺天下大统之位战役时。
三大家公开表明愿尊黄莽为帝,大势之下,诸多宗门也俯首称臣。
自此,大昭成立。
江起澜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所以不是很理解,为什么一个没有伟力的人,能在这样一个遍布伟力的世界成为开国帝王。
对此柳骨的回答是:你没经历过昭烈帝的时代,我很难向你说明他的伟大……和平凡。
就是这样一个谜一样的男人,在建立大昭后,于六十二岁伤病复发,死去了。
他拒绝了一切延寿之法和上品医师的治疗。
“我的每一道伤都是值得纪念的,脚踝的暗伤痛的时候,是提醒我该怀念雪原冻死的弟兄们。胸口的刀疤作痛的时候,是说明因我而死的三十七大妖在咒骂我呢。”
“老子痛痛快快的活了一辈子了,该做的都做了,该享受的也享受了,那该死就死了吧。”
昭烈帝是谥号,他生前也从未自称皇帝。
他建立了三相六部四大将的制度,推行的大昭律令主旨便是以人为本。
他深知这个世界人是不可能平等的,平等就是不公平。
所以他的要求就是,强者在享受特权的同时,需要维护治下的子民。
在官制上,天子只有任命权,没有提举权。也就是说就算是天子,也没有直接拉一个草莽做高官的权利。
三相之所以一直是三相,仅仅是因为各方统筹下,没有比三家之主更适合的人,而不是说三家独得恩宠。
而当今六部之主,大多都是平民出身。
现任的兵部尚书,就是中州某个偏远小镇的屠户出身。
兵部尚书唐一心,此时也正在内阁办公。
内阁第三层,提溜着一个小茶壶的唐大人审视着后勤送来的军需单,苦恼着怎么向那个死抠死抠的户部老儿要钱。
而此时白夜带着江起澜两人,到了兵部办公地复命。
沿途江起澜细细打量着。
发现了一点此地的异样。
他发现每一层阁楼的地砖下都覆盖着密密麻麻的阵图,气机蔓延出不知何几,也不断有气机波动传来。
“千万别动地砖下面的阵文,那是勾连五境的通讯阵图,你要是动了可赔不起!”瞧见江起澜的盯着地板,赵无眠好心提醒。
江起澜白了他一眼:“不说我会不会没脑子的在内阁乱动,且说如此重要的阵图,是我有本事动的?”
白夜冷冷撇了赵无眠一眼,有点鄙视意味:“天下间,能在内阁动阵图的人,还没出生呢。”
江起澜偷偷看了白夜一眼,没有搭话。
其实他隐隐感觉到,自己或许能波动阵纹,但在有三相坐镇的内阁干这事,和找死也没什么两样。
所以白老大的话也不算错,挑不出他的语病有点难受。
白夜在敞开的门上轻扣一声,轻声道:“血令督军白夜,携黑令督军赵无眠,白令督军江起澜,前来复命。”
“进来吧。”开口的是一个清冷的女子声音。
三人进了门,唐一心在案台上皱眉苦思,边上坐着一个身穿黑白玄服的俏丽女子。
女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年华,眉心点着一颗朱砂痣,浓密乌黑的长发束起一个老高的马尾辫。
而她的腰间,挂着半块金色的令牌,样式和江起澜几人的相似。
“唐大人,左大人。”白夜淡淡说道,算是打过招呼了,然后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
赵无眠就不敢这样了,恭恭敬敬的对着上座的老者摆手见礼:“见过唐尚书。”
然后转向坐在边上的女子,恭敬之中带着一丝畏惧:“见过左大人。”
江起澜跟着他做了一套,然后老老实实和赵无眠站着。
“你好像受伤了,怎么,那个小世界里有什么麻烦吗?”左大人淡淡撇了白夜一眼,看出他的气机还有些匮乏,问道。
白夜点点头,凝声道:“他是个强敌,若是他生在外界,可能死的就是我了。”
“哦~有这样的好手,那么没招揽他一下?”
“他誓死捍卫世界鬼,我试过招揽,他拒绝了。”白夜摇摇头:“他是个意志坚定的强者,不是能被招揽的。”
“什么意思,意志坚定我们招揽不了?听你这话说的,说的好像我们督军官是个意志涣散的组织一样……”左大人一双尖细柳叶眉死死盯着白夜,语气渐渐冷下来。
白夜倏然一滞,随即摇头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
“小白,你也知道我们左令很缺人,下次遇到人了,别动不动打打杀杀的,先抓回来,我自会调教的。”左大人轻轻拍着架起的二郎腿,淡淡说道。
白夜无奈的点头:“知道了。”
左大人的目光看向站着的两人,说道:“傻站着干嘛,自己找个地坐。”
赵无眠也只在公共场合见过这位左令督军,那时的她在众人眼中就是严苛冷酷的代名词。
私底下原来也是挺好说话的嘛。
偷偷瞧了一眼白夜……果然,都是表面冷酷,内心一点都不酷,不像我,从内酷到外!
江起澜坐下的一瞬间,就感觉两道冰冷的视线投向了自己。
那宛如实质的目光像是两柄利剑,刺的他毛骨生寒!
“江家的小子吗,分到了我这里,还真是荣幸啊。”左大人眉头一挑,嘴角微微上扬。
江起澜双手拜礼:“不敢当左大人此话,能拜在左大人座下,是小子的荣幸!”
“呵呵。”左大人轻笑一声:“你知道吗,你那死鬼老爹也在我属下过,你猜他是怎么说的。”
江起澜脑袋微歪,试探性道:“难道他见左大人美丽,无礼示爱了?”
“额……”左大人被这回答整的一愣。
白夜很自然的露出一丝微笑,赵无眠憋的很努力。
“哈哈哈,左千儿,多少年了,居然还有人夸你美丽?真的好笑,笑死本官了!”
唐一心举起了小茶壶,嘬了一口,笑看着江起澜:“你小子还真敢说啊,左千儿的年纪可是你太奶奶辈的呢!”
咻的一声。
啪嗒,唐大人心爱的小茶壶裂成了两半。
左千儿冷冷的瞪着他,话语阴冷:“你是不是活腻歪了,想早点去见你祖宗!”
唐一心从桌底再拿出备用小茶壶,笑笑说道:“还想活,没腻歪,不说了!”
左千儿冷哼一声,转向江起澜:“你老爹可没你那么油嘴滑舌,他傲气的很啊,可是说做我的下属,是我的荣幸呢!”
你个死老头就没给我留一点好事,不是杀父之仇就是这种一看就睚眦必报的女人。
嗯……除了画舫。
江起澜讪讪一笑:“家父不知尊卑,出言不逊,还望左大人不计前嫌。”
“尊卑吗……若论尊卑,你这江家的嫡系可比我值钱多了。”左千儿冷视着江起澜,不打算轻轻放过。
江起澜摇摇头:“左大人身为左令督军,小子不过是白令,怎敢与大人比较。”
“那在你看来,朝廷的任命就是尊卑?那么我对唐大人出言不逊,也是不知尊卑咯?”
江起澜眉头一皱,你这娘们还没完了。
老子大伯就在楼上呢,真以为老子怕你不成?
“那么敢问左大人,在你看来什么是尊卑!”
左千儿饶有趣味的一笑,说道:
“在我看来,这天下间除了天子与诸位九品为尊,余者尽数为卑!”
她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因为她本就是这天下间,九品之下最顶级的八品强者!
“是吗……”江起澜淡淡一笑。
“在大人看来,只有实力比您强的才是尊呢,小子看来不一样。”
“在我看来,尊卑的定义只是长辈和晚辈,我说家父不知尊卑,只是怪他没有敬重您这位长辈呢。”
厅堂之内气氛微寒,虚空之中噼啪作响。
左千儿的目光微寒。
“你也是在提醒我,年纪够大了吗?”
“不是吗?”江起澜微笑道。
赵无眠头皮发麻,赶紧坐开几个座位。
白夜面色一凝,掌中气机酝酿着,准备护住江起澜。
一道无形气机,停在江起澜双目之前半寸,那股锋锐之感已经刺入了神经!
左千儿饶有兴趣的看着江起澜:“你不怕?”
“我大伯还在楼上呢,我怕你什么?”江起澜微笑说道。
气氛一滞。
左千儿散去了无形气机,嘴角微微上扬:“你爹可从来没靠过家里的权势。”
“有权有势为何不能靠,我就是江家之人,何必故作清高。”江起澜面色淡然:“侥幸认祖归宗,有家世可靠我不靠,您当我傻吗?”
“我江家的权势,也是一代代先祖为了大昭开疆扩土,镇守疆域换来的!来的堂堂正正!”
短暂的沉寂之后。
唐大人的笑声传来:“说的没错,权贵子弟的特权,也是祖辈浴血奋战换来的。老夫虽然出身草莽,但也从没觉得此举有什么错处。”
“那么,白夜,述职吧。”
唐大人正式开口,左千儿深深看了江起澜一眼,也不做声。
而此时,楼层最顶端。
萧相的小抽屉空了,服侍的侍从立马出门左转御膳房。
这是萧相的特权,与天子同食。
也就是说天子吃什么,他就能吃什么,御膳房也随时为他开放工作。
萧相胖乎乎的脸笑看着江石蛰:“这家伙,可比石霜有意思多了。”
两人的目光像是能透过数层楼板阵图,看到下方。
“石霜执念太重,骄傲太盛。”
“是啊,这小子就挺好,先礼后兵。”
江石蛰摇摇头,淡然说道:
“他比之石霜,执念更重,骄傲更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