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台锁清霜
骊安是南穆国的国都,地处南北交界、扼江南富饶十八郡。国都繁华,楼馆鳞次栉比,街道宽阔整洁,商铺相接不见尽头。
街上有世族公子拥兰竺美人,武将出行佩异族刀戟……每逢盛会都城大道更是人山人海,好不热闹!
勾栏酒肆里百姓笑谈家事国事天下事,说的最多的就是当朝丞相顾凉易。南穆自立国以来国力衰微、冗政杂陈,本该是国灭君亡的气象,谁知竟被一个骑白马着青衫的俊雅公子给挽救了。
于是乎,新皇继位,一扫以往颓丧,国运昌隆复兴……这功劳自然归当朝丞相顾凉易。他是有名的风雅公子,每每骑马出行尾随观看者不计其数,既善诗书又精于琴艺,能文善武。就连皇帝也曾在金銮殿上打趣他,说:朕若女子,也必嫁与易卿。
许是皇帝私心,随后竟将自己一母同胞的幼妹寒郦公主许配与他。一时间国都丝绢紧俏,各家女儿夜夜哀啼,罗帕尽湿。
虽不知顾凉易当时心中何感,可寒郦公主少女心事自然喜不自禁。有道是:易得无价宝,难觅有情郎。寒郦公主虽长在深宫,却也听过这位年轻丞相的种种事迹,里面有传说、有杜撰、亦有她自己的想象。
不求郎情妾意,但愿举案齐眉。
公主出嫁,十里红妆,当夜的骊安灯火通明恍如白昼。迎娶照南穆风俗是黄昏出嫁,皇家嫁娶规模理应浩大,可寒郦公主这场婚礼竟大到因车马不通,不得不拆除城墙数丈。
顾凉易一袭红衣骑高马冠白玉,风一举君面恍如天姿,丰神俊朗的男儿嘴角噙着丝薄笑,纤长的手挽着缰绳,好一个丰姿绰约。
围观百姓更是眼珠子瞪得圆大,生怕错过一个细节,可是再仔细也有花眼的时候,不是吗?
礼乐奏起,欢庆的乐声吹得人心神荡漾,于八人力抬的轿撵中清脆的宫铃声被阴灭。小公主捏着裙角局促不安地抚摸着上面的纹路,忽地想起嬷嬷说过的洞房之事,一下子脸红极了。
据说寒郦公主从未见过顾凉易,顾凉易也未见过公主。因而别人都说公主幸得顾凉易,若不是天家身份,她又怎能成为他的新娘。
轿撵似乎是拐了几个街道,唢呐滴滴答答。寒郦有些期待亦有些紧张,猛然轿撵停了,沙沙地有脚步声渐渐走来,她一下子心里扑腾腾的,就像是在宫里夏嬷嬷和她玩捉迷藏时要找到她的感觉。
“驸马抱公主下轿!”
喜娘笑呵呵地喊道,周围更是一阵轰笑。
顾凉易伸手揽住她的腰,轻轻一抱转瞬她便脚落地上。不过无意间触碰到他的手,可真凉啊!寒郦不禁暗想,等过会儿一定让嬷嬷给他个汤婆子暖暖。
刚才的一瞬,她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不知道他有没有紧张?
仪式礼节复杂繁琐,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完成大礼。寒郦端坐在喜床上身子都有些麻了,她腹中无物一天都没怎么饮食,可是驸马久久不至。她有些沮丧地揉着小腹,怯生生地喊:“嬷嬷,我饿了。”
可是房里没人应答,隔着盖头只见一对大红喜烛滋滋地燃着,昏黄的灯光照在那些好吃的上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粗鲁地将门踹开,于是房里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一阵慌乱,却听见嬷嬷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说着:“……还小,您就留奴才服侍……”
“嬷嬷……我饿了……”寒郦不过十五岁,一心想着糕点倒也忘了紧张。
又是没人回答,小公主有些气恼,正准备扯下盖头。忽地一只纤长的手掀开盖头,另一只手里还拿着块桂花糕。
是他!果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红色喜服映衬的他愈发俊雅,高大纤挺,俊逸不凡……比想象中的还要优秀,只是一双墨黑的眸子毫无喜色。
他似乎是饮酒了,身上沾染些许酒气。那样近,又那么远。
此刻他正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她,那样直白冷漠的样子,寒郦忍不住心中微微发抖。
顾凉易望着喜床上的女子,肤白如雪貌美可人,脸上紧张,抿唇梨涡生笑,大眼清眸倒有些不谙世事的样子,灯影下睫毛倒影在墙上似乎根根可数。
可佳人虽好,与他何干。
“你是?”寒郦刚一出口就后悔了,自己这不是明知故问嘛。
顾凉易却长腿一伸,喜服掀起径自坐在床边,两人紧紧靠着,寒郦内心七上八下,一时竟丝毫没注意到对方的一脸漠然。
“你不是饿了吗?喏,吃吧。”
疏离清冷的嗓音,寒郦余光瞥见他纤长的手指夹着糕点,莫名手足无措。
“我……”
眼瞅着糕点已经递到眼皮子底下,寒郦便有些含羞地接过他手中的糕点,小猫似地慢慢咀嚼。
吃到一半,方听到身旁的顾凉易自顾自地说道:“公主,我虽娶了你,可心不在这里。天家赐婚,焉有不从。婚后我们互不干涉,我对你亦没有任何要求。”
没任何要求。
寒郦忽然觉得自己饱了,她还没来得及告诉他自己的小名叫囚儿,也没来及说她把最喜欢的团团从宫中带到他的家里……
为什么?几乎是一刹那她就想脱口质问。
为什么不喜欢我娶我?因为你功高震主,哥哥为了拉拢你把我嫁给你。
为什么不喜欢我娶我?因为你身不由己,许是为了家事亦或情事。
“她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公主的内心花园瞬间凋落了,所谓鹣鲽情深,恩爱无疑都不过是一场黄粱梦。
顾凉易有些错愕,他衣袖微颤,声音尽带凉意,正色道:“她是谁?你不用知道,当然你大可告知皇上。公主,天色已晚你休息吧!”
今夜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她从没奢望夫君有多么的宠爱自己,可是平平淡淡的日子也不属于她吗?
外面的喜乐似乎隐约可闻,有匆匆忙忙的脚步声……顾凉易欣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她逐渐模糊的视线里。
这般的决绝,这般的无情。
小公主看着她的新郎就这样走出她的视线,门开了又关了,夜色深了。
次日清晨,夏嬷嬷一边收拾一边笑道:“驸马一表人才,生的又是那般的霞姿月韵,咱们公主可真是修的好福气。”
小公主淡然浅笑,美丽的脸庞看不出一点其他表情。她佯装幸福,既然得不到,那就尝试放手。
整整三日不见顾凉易的身影,就连回宫也被边事紧急给搁置。时间一长,夏嬷嬷也瞧出不对劲,旁敲侧击也没问出什么,本想给皇上传消息,谁知这公主就是只字不提。
数日后寒郦在园子里扑蝶,无意碰到顾凉易。他儒带青衫面颊含笑地走近她,这样难得的笑容竟是给她的。
寒郦有些出乎意料,她扬起头欣喜道:“驸马好久不见,你看我手里有一只顶漂亮的蝴蝶。”
顾凉易眸子微动,稍稍定神后,异常专注地看向她,回道:“今日想同公主商议下,能否将我的表妹接来府邸小住,不知公主——”
寒郦低着头看着手心里那只黑色花纹斑点蝴蝶,忽地泪珠打在蝶翅上,静了片刻,她才用力挥手放走了蝴蝶,仰头笑答:“好啊!正好我一个人也挺无聊,表妹来了我还可以解闷。”
顾凉易满眼感激地望着她,临走时还特意让下人给她拿了件披风。
花园虽大,景色如春,可是心死了怎么也不能恢复。
夏末时节,一个着杏衫的曼妙女子入了府。
自此,府中也常见顾凉易的身影。
月末府中家宴,寒郦借故身体不适,便提前离席。夏嬷嬷陪着她在花园里散心,不成想遇见了苏忆梛。
戏文里才子佳人,这佳人必是貌美如花、身姿婀娜……自然,这苏忆梛果真是那般的温婉儒雅。
原来是这样的女子,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他和她必定是才情相投,很难想象顾凉易那么淡漠温凉的性子,在苏家表妹那里会是怎样?
苏忆梛远远就望见了传说中高贵任性的寒郦公主,几乎是四目相对,两个人神情都无比专注。紫薇花瓣被夏风吹落,残花落满衣襟,花香扑鼻令人偶觉眩晕。
不同于内心的猜度,这寒郦公主竟是如此年幼貌美。市井传说她高贵任性且自私,不然怎么就幸得顾大哥。只是紫薇树下这个身姿纤若的黄衫女子那样恬淡,那样乖顺……活脱脱一个猫儿变成的女仙。
纵奈身份有别,即使心中有千万厌倦,还是她先一步伏低做小、莲步微移含笑道:“苏忆梛给寒郦公主请安了。”
是啊!是给寒郦公主请的安,不是丞相夫人,更不是顾家表嫂。
寒郦微微一笑,快步上前亲身扶起即将行大礼的女子,朱唇微启:“表妹还是客气了,听夫君说你们是至亲,一家人又何须如此!”
“多谢公主。”闻言苏忆梛千言万语一下子堵在心口,能言善道也喊不出表嫂二字。
“表姑娘是要赴宴吧?公主自小儿夏署烦热,那就不陪姑娘多叙了。”夏嬷嬷客气十足,说着便挽着公主离开了。
苏忆梛当即十分颓丧,心下更是凉了半截。真该在懿州就把婚事结下,不然也不会落得今日这般窘境。顾大哥虽重情重义,定不会辜负自己。
可那公主天家身份,自己蒲柳之质又怎和她争日月光辉?
转过廊亭,夏嬷嬷忍不住埋怨:“驸马好端端的怎会这般行事?当真以为他能在南穆只手遮天,皇上不过赏识他。再说他毕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