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人生上
在梦里…
熟悉的土路,一排排的土瓦房,在第一排第一户的屋侧有一棵白桦树。对面的瓦房中间有个天井,从天井中伸出了一棵石榴树。上面挂满了硕大通红的石榴,快到中午的饭点。瓦房上的烟囱飘出鸟鸟青烟。两排房子面对面,中间隔了有两米的过道,一侧是住人的屋,一侧是灶房,灶房里除了能生火做饭,隔了有洗澡和放自行车地方,还有养鸡,养鹅,的空间,顺着灶房门向里看去,一个干瘦的老太太,弯着腰佝偻着身子,坐在马达上,面对着一个土搭起来的灶火炉,一手拿来劈好的柴火,往火堆里送,另一手拉着木质的封箱呼啦,呼啦的响。我背着书包。面对只有背影的奶奶(于庆美)喊着:
“奶奶,我放学了。”
我想起来了90年代的西市,这里是拆迁前的二府新村318号,我的爷爷奶奶家,这一年我上二年级,进屋放下书包,又回到对面的灶房,给奶奶打下手,每天在学校写完作业才回到家。需要干的家务特别多。要拿着镰刀和背篓到‘后地’(注:后地之前是农民种地的地方,之后荒废了,变成了居民倒垃圾的场所。长满了大片大片荒草)去割草喂鸡,喂兔子,奶奶做饭,我还要烧火。印象中,奶奶有做不完的家务事,我有帮不完的忙。
爷爷(宫述文)从来不给奶奶帮忙,大男子主义,印象中爷爷总是高大伟岸,很凶,我很害怕他。现在爷爷是村支书每天都很忙。家里天天都有村民来找爷爷什么写家书了,两口子吵架了解决各种问题。这会儿我在厨房,正给奶奶帮忙,爷爷把我喊进屋。拿了个本子递给我。
“想了几天都没想好给你起啥名儿,宫伟,一个女娃娃叫着不好听。翻了几天字典给你起这名儿,你看你喜欢不…”爷爷说着:
我把本子拿到手里看了又看。在手心里比划着,写了半天:
“爷爷,这两个字好难写,最后一个字笔画好多,我都不认识。这两个字咋读。”
“怡薇,宫怡薇,以后你就叫这名”
“好。”我开心的笑着。
自打我记事以来,就没有名字。爸爸也没给我起过名字。妈妈我已经不记的了,就随便起了一个伟大的伟字,写在户口本上。在那个年代,户口本上的名字是手写的可以改。所以爷爷一直想给我改名字。但都没遇到合适的字。现在爷爷终于起了一个他很满意的名给我。我是孙子辈里面唯一一个让爷爷起名字的孙女。
在我的记忆中,爸妈的样子非常模糊。爷爷说,我爸爸妈妈在我三岁的时候他们就离婚了。我判给了我爸。现在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爸爸在知青下乡时,去了安康成为了铁路子弟,一年当中也只有过年才能回来。妈妈自打离婚后就再也没见过,我不记得她的样子。
爷爷对我的教育很严。经常要求我每科考到90分,如果我真的考了90分,我都要战战兢兢的害怕挨打。爷爷口中说的90分,意思就是90分以上。以上三分才算合格,95分才能算满意。如果考到90分以下。挨打肯定是少不了的。
会让我跪在地上。先开始拿苍蝇拍打。苍蝇拍断之后,用扫把打,当扫把打断之后,爷爷就去找擀面杖。要知道,爷爷当年参军打仗时,离家之前是东南人。东北的擀面杖能有1.5米长,那个玩意可是实心儿的。怎么打都不会打断。为了保住小命儿。我二话不说从地上爬起来就跑。撒腿就跑,直到爷爷追不上。躲在后地玩儿,天黑了也不敢回家。在后地游荡。就等奶奶打着手电筒来找我。
我对爷爷又爱又怕。爷爷用他那微薄的工资给我提供最优质的物质,我是全班第一个用自动笔的孩子,爷爷的教育理念特别超前,在上幼儿园时,就给我报了英语班和舞蹈班,还要让我学珠算,爷爷对我的培养就在二年级下半学期的时候戛然而止,因为我爸觉得女孩子学这些都没用,会花钱,将来是要嫁人的,学这么多干嘛,就连我的学费都需要爷爷写家书,问爸爸讨要,你猜我是怎么知道的?
爷爷写的每一封家书,收到的每一封家书,他都会读给我听,给我读,三叔在国外上学生活的经历,给我读,东南老家的政策改革,让我用听去了解这个世界,虽然我很小,但是爷爷一直很重视我,从此我就落下了个喜欢听书的毛病。一直伴我到成年。
爷爷喜欢我,是因为爷爷有四个儿子,第五个孩子本身是个女儿,结果夭折了。在爷爷心里一直想要一个女儿。我刚好来到他身边。
我家是全村第一个有彩电的家庭,每天晚上7点的《新闻联播》在6:45分时,全村儿人准时的带着板凳儿和马达,来到我家屋前的空地上。等着爷爷把电视抱出来,摆到桌上。调整好天线,让全村老小准时看《新闻联播》,雷打不动,风雨无阻。只有看完《新闻联播》之后,才可以看别的节目。
我家也是全村第一个安装电话的人家。村里的村民们都会来家里借用电话,打给远方的亲友。爷爷从来都不收取报酬,他说,不能拿群众的一针一线。爷爷是个老革命,真正上过战场杀过鬼子的人,墙上的照片儿,爷爷骑着大马,胸前满是胸章,之后听叔叔们说,爷爷的军衔,换算成现在的职位,至少是正科级。
我早期碎片的记忆,只记得父母离婚好像是我妈在外面有人了。其中一个碎片就是父母离婚时打架。被人拉开后,我去关铁门儿。结果我妈一脚踹的门上,他没看到门背后的我。铁门撞倒我。直直的摔到地上,磕到了后脑勺。就晕了过去。
等醒来时,发现爸爸已经被妈妈打瘸了腿。主要伤在膝盖。日后走路稍微有点一瘸一瘸的,不是太明显。从此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妈妈,后来回到西市。爸爸带我到医院检查。当时磕到后脑勺。我一直脑袋晕。结果查出来了是脑震荡后遗症。只要学习就会头晕。想着我没人照顾,爷爷要求我爸把我留在他们身边,在爷爷精心的照顾下,我的病症有所缓解了不少,渐渐的头也不晕了,学习也好了。
在我上三年级的时候,被爸爸接去了安市。因为他给我找了一个后妈。我只记得是一名护士。对我也不太好。经常不送我上学。不给我做饭吃。在学校饿的发慌,有一次老师登门家访后,我听到爸爸跟后妈在吵架。吃完饭后桌上只有我跟爸爸坐着。我低着头扒拉着饭。耳边竟是爸爸的责怪声,有一句话我记到了现在:
“如果没有你,我可以再生一个。”
太小了,我不记得当时我是怎么回应的。现在留给我的画面,只有无助和压抑。看着爸爸生气离开的背影,泪水无声的低落到饭桌上。在安康就待了一年,爸爸跟后妈便离婚了。具体因为什么我也不知道。爷爷心疼我。又匆忙的让我爸爸把我送回了西安。
在爷爷的强压下,我的学习名列前茅,四年级就当上了大队长,三道杠。那时写下了我人生当中第一首诗《啊,我的祖国》,一听这名字就很有年代感,在课间操时间,全校朗读就此名声大噪。
现在回想起来,在小学期间我就出现了诸多心理问题。打架,吞小石头,偷东西,咬指甲,吃鼻屎,虐待猫咪,藏别人的东西。虽然小学期间学习优良,但在家长的眼里,我是一个捣蛋鬼,性格十分内向,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任何事情,不是自己的错,就算躺枪挨打也从不伸辩,事后会躲在被子里面哭。从小到大都是自己一个人睡一个房间,夜深人静时,常常一个人哭鼻子。
最为严重的就是虐猫,那段时间家里养的有猫,是为了抓老鼠,老猫生下小猫后,我就经常折磨小猫,因为小猫,不会像老猫那样子咬我,我会趁着大人们不注意时,把小猫抱进我屋,掐它的脖子,把它高高的举起来,重重的摔在地上。看它窒息挣扎,内心狂跳又兴奋,濒临死亡的时候又松开手,又但心害怕小猫真的死掉,就这么反复着折磨着小猫,从中感到各种情绪,快乐,担忧,兴奋,紧张,害怕,一边不想让小猫活着,一边又不想让它死去,也会在它反抗的时候高高举起,重重的向地上摔去,快到地面时就停止动作。通过这样反复虐待小猫。从而得到感官刺激。
奶奶偶尔过来陪我睡,我经常梦魇,做梦时梦见有鬼在追我。就是醒不过来。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害怕黑暗。害怕上厕所,公共厕所在一排瓦房的最后面。我要从第一家走到最后一家。晚上自己拿个手电筒。去上厕所。那个时候照不到的地方什么都看不见。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我心里非常害怕。手电筒一会儿照前面的路,一会儿照身后的路。嘴里小声唱着歌给自己壮胆。上完厕所。原路返回,只觉得身边有个人在撵着我。慢慢的她走到我前面。抓起我的手就走。我那时候小跟不上大人的步伐。从小跑到大跑。气喘吁吁,低头看她牵着我的手时,我失声尖叫。那不是个手。不是一个人手。而是一个骷髅手。灰白色的骷髅手。吓得我把手电筒都扔了出去。闭着眼睛喊叫着。周围的窗户亮了。大人们听到了我的喊叫声,纷纷赶来我不敢睁开眼睛。依旧哭着喊着说害怕有鬼。听到一个阿姨在安慰我。说没事儿了,让我睁开眼睛。我慢慢的睁开后,看到我的手居然卡在一堆柴火里头。怎么都抽不出来大人们把柴火全部抱了下来,才把我的手抽出来。
大人们都在问我,
“你的手是怎么插进去的。”我说:
“有个鬼在抓我的手。我跟它着跑。”
我吓得话都说不全,哆哆嗦嗦的。这是我第一次遇鬼的事件。没人知道当时是什么情况。我到现在回忆起来也说不清楚。从此害怕黑夜直到现在。
每年最期待的就是过年,这样可以见到爸爸,过年叔叔婶婶们都会回来过年,家里非常热闹,我可以穿新衣服,全新的,不是打补丁的那种。但也最讨厌过年,爸爸回来的那几天。总是不在家,也不陪我,而是天天跑到姑姑家。不知道干什么?一待一整天。每天晚上到了吃饭的点儿,奶奶都叫我去姑姑家把爸爸喊回来。姑姑是奶奶认的干女儿。天天去喊我爸,有回去到姑姑家看到爸爸跟姑姑躺在床上说话。就是那种葛优躺,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之后我就讨厌上我姑姑,讨厌他抢走了我爸爸。让爸爸没有时间陪我。
我还有干不完的家务活。放了寒假。仅用一周就把寒假作业写完。剩下的时间全部用来干家务。90年代,不像现在,什么都靠用钱去买。那个时候什么都要靠自己做,包子自己包,花馒头自己做,酸菜自己腌,饺子皮自己擀。鸡,鸭,鱼便需要自己杀。过年需要吃的果子自己炸。每一样都要自己动手。
过完年后,该走的走,该回的回,留下一地残骸。
我还要洗碗,拖地,打扫屋子。对于我来说过年的意义就是能看到家里人。听着他们嗑着瓜子儿,唠着家常。而我要穿梭在厨房间。收拾桌子,端菜,盛饭,叫大人们上桌。
在那个年代,物资是匮乏的,鸡,鸭,鱼,猪肉也只有再过年才能吃得到。平时很少能看见荤腥,记忆中,爷爷有回生病奶奶为了给爷爷养身体,专门跑到养鸡户家去收毛蛋,那个时候的毛蛋跟现在的活珠子有很大的区别,毛蛋全部都是小鸡在未出壳前就死亡了,各种生长周期的都有很多都已经长出鸡毛了,这是少有的补物,烹饪也特别简单,只需要把它像煮鸡蛋一样煮熟就可以,敲开外壳,里面的鲜亮的汤水,顺着手指缓缓流淌下来,味道香的就像鸡汤,令人食指大动蛋壳里蜷缩的是一个完整的小鸡,还带着毛,吃到嘴里连毛都不会吐出来,食用起来完全没有不适,每次看到爷爷吃,我都会在旁边流口水,爷爷都会背着奶奶偷偷的让我吃一个,说小孩子不能吃太多,要不然发育的太快。
那个时候爷爷的家风很严,小孩子是不允许上桌吃饭的。我也只能拿个小板凳儿。坐在一边,捧着手里的大碗。走到大人身边。让他们帮我夹菜。然后静静的坐在小板凳儿吃着。看着他们说着笑着,虽然听不懂,依旧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