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到救兵来就算赢
先响起一串短而急促的铃声,随后是每次都能吓到人的噔噔噔噔。
选第五交响曲命运第一乐章作为晚自习下课铃,绝大多数学生对此都吐槽不已,但奈何是校长钦定的曲目。
加上他向来狠抓晚自习戴耳机的现象,玩手机的罪行都还在其次,很难让人不怀疑是因为他那不可明说的恶趣味。
江边抬起头的时候,刚好看到有几个伏在桌前的身影被那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肩膀一抖。
“起飞!”
阿杰一反被班主任教训过后的沉默,直接从椅子上弹射了起来,如果不是地心引力的束缚,江边觉得他都能飞到空中给脚底的教室来一发火箭炮。
“吃夜宵去啊!”阿杰招呼着江边,同时利索地收拾着书包。
“我不太饿,就不去了。”
江边婉言谢绝。
此时几个长得就不像是成绩好的学生此时也在教室门口探头探脑,催促着阿杰快点,同时不忘倚在门上或是走廊的围墙上,双手环抱摆出自己看来尽量潇洒的姿势。
阿杰看看江边,又看看门外,说一声那我去啦就把书包也放下,跑向门外嘴里喊着来了来了。
几人勾肩搭背消失在门外,走廊上也慢慢吵闹起来,都是下了晚自习的高三。
即使面临着巨大的压力,这个年纪的大多数学生,心里终究还是野的。
舒缓的节奏在校园里起伏,江边顺着人群,往宿舍的方向走。
其实从摆脱噪音,清醒到现在,江边也没什么对于未来的明确规划,只是单纯不想浪费这一天赋而已。
学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大多是同性,即使有暧昧着的,也是混在两拨人之中,不敢太过明目张胆。
只有在经过小树林的时候,偶尔能看见一对对男女坐在一起。
江边对此还是挺好奇的,实际上浑浑噩噩了近十八年的他,对大多事都好奇,毕竟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不过直接走过去说我能加入你们吗,感觉也不太合适,于是只能用好奇的目光把他们来回打量,直到被他们注意到,然后女生跑开,只留下男生投来愤愤的目光。
江边突然觉得上大学也是不错的选择。
听说大学里的情侣,一到夏天,都是在宿舍楼下抱着啃的,像蛇一样缠在一起,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他的宿舍楼位于一片林荫之中,也是这一届的校长上任后新建的,据说融入了环保和平等共存的理念。
只是住在这里的学生并不想和蚊子平等共存,所以每到夏天就该开始在阳台上装喇叭,喊话抗议校长了。
但就跟晚自习下课铃一样,谁说都不好使。
走到树林的转角,周围顿时昏暗下来,人也一下子少了许多,大概都还在外面玩,没有回来。
406
从脚垫下拿出钥匙,开门,把钥匙放回去,一气呵成。
高中生哪里有带钥匙的习惯。
还算宽敞的四人间,月光从敞开的窗户里透进来,显得有些冷清。
江边的三个舍友,都是和他类似的性格,不怎么说话,也不知道是怎样的机缘巧合才把他们分在一起。
回忆过往的三年,好像并没有什么值得纪念的事,也可能是自己疲于应付那洪流般的信息,而浑浑噩噩的缘故,导致和舍友之间产生了一些隔阂。
这个年纪的男生没有那么多的计较,能玩到一起就玩,玩不到一起也不会尝试去感化别人。
十八岁,多自由的年纪。
三个舍友周末放假都会回家,不像江边一直住在学校里,按道理是要回来上晚自习的,但可能出去玩了吧。
说回江边自己,那个把他扶养长大的律师,一直说江边可以把他当亲叔叔对待。
但自从初中住校开始,江边就只在公共假期,学校强制放假的时候回去过几次,更多的时候宁可一个人在外面闲逛。
他有一个习惯,就是随便坐上一辆公交车,随便坐到哪儿下车,再漫无目的地走,再随便上另一辆车,这样坐上一天直到黄昏,再用地图导航走回来。
可能是因为每天都要接受那么多信息的洗刷,只有做些无意义的事,看一些没有目的的风景,能够比较容易放松吧。
这将近六年的时间都是这么过来的。
江边拧开保温杯的盖子,倒了点水,没有开灯,而是站在打开的窗边思绪万千。
如果没有静室的建立,可能这一辈子都会这样下去,每天被迫输入海量的数据,像是一张纸,一本空白的书,一台电脑,一组服务器。
也不知道储存这些信息的意义,或者说使命何在,难道只是生命进化中的巧合吗?
他突然发现这个角度可以把小树林里的情侣一览无余,也因此有了种自己都说不上来因何而起的兴奋感。
一对,两对,三对,四…哦是条狗。
放在桌上的手机亮了起来,是叔叔发来的消息。
“不要有太大的压力。”
“考前要不回来吃顿饭?”
“放松放松?”
第一句话是晚自习前发来的,后两句则显示三十秒前。
他手指轻磕在键盘上,本想拒绝,但又是两条新消息进来。
“无论考的怎样你都不用担心,但是要拼尽全力,不要后悔。”
“我已经帮你联系好了工地,考完就去上班。”
没等江边想好怎么回复,新的消息又顶了出来。
“哈哈开玩笑的。”
一个宋小宝的憨笑表情。
“但真的,不用担心结果好坏,叔叔毕竟是律师,养你不成问题的。”
“律师,高薪职业,律师,永不失业。”
“小边你记住,无论结果如何,一定要努力,不要让自己后悔。”
像极了舔狗抖机灵女神半分钟没回,就觉得是自己说错了话的样子,一边说着开玩笑一边试图展现自己的深情。
“又是小边…”
江边轻声读着这个名字,一阵无语,每次说了都不改。
但他没有钓鱼的习惯,也并未因为对方姿态低就觉得轻视或者拿捏了。
他打算过一会儿再谢绝,不然以叔叔那喜欢抱着手机等回复的脾气,怕是刚回一句就要问他下课啦今天怎么样心情好吗,简直没完了。
楼下那只小狗此时已经打着滚翻到了路中间,露出白嫩的肚皮,一小撮人被吸引过来轻轻挠着,而它也适时露出享受的表情,如果狗狗闭眼吐舌头也代表享受的话。
江边想起来,叔叔总是把自己当小孩一样对待,问自己累不累,压力大不大,烦不烦,钱够不够花。
可能是因为他离开家的时候才十二岁,这六年间只有在偶尔回去时会让叔叔错愕于自己的身高和逐渐英俊起来的样貌,但心底还是把自己当成了当初那个,十二岁却毅然决然要离家,去住在学校的小孩模样。
但江边同样不会忘记。
叔叔心底那个想要杀死自己的想法。
那是大概十岁左右,逐渐长大的江边,开始每天被各种各样信息灌满,因为无法控制,原子核的组成,芯片制造技术,掉在地上的六便士,月球表面的历史和一个个陨石坑所对应的伤痛,或是某人屈指可数的毛发数量,谁谁谁的内心想法。
这些信息就像梦魇一样折磨着对此一无所知并且惊惧茫然的江边。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有一天听见了叔叔内心的声音。
那是模糊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想法,但内容却十分明确。
是一种纠结的,犹豫要不要杀死自己的想法。
即使到现在他也不明白是为什么,在他看来最大的可能是为了母亲留下的遗产。
可那笔钱并没有多到夸张的地步,而且如果是为了钱,为什么不在小时候动手?
何况在自己成长的过程中,叔叔向来不吝于在他身上花钱,培养他的兴趣爱好,而不是成绩。
江边现在成绩平平,因为从小就是平平。
而叔叔也从来不在乎这种东西,只看他好奇什么想学什么。
如果不是江边的记忆从未出错过,他也会怀疑那是错觉。
但那种清晰的杀意和强烈的情感,他这么些年未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感受到过。
更何况是在一个随着年纪增长越发舔狗的中年男人身上。
这也是为什么江边十二岁时是那么坚定的选择住校,虽然那种感觉再未出现过,但对一个记忆比机器都要精准的人来说,记仇是再容易不过了,甚至是理所应当的。
再多的好也弥补不了造成的创伤,这是两摞并排堆叠的筹码,不能抵消。
而后来的江边,也很少再去相信他人,或是利用自己近乎全知的能力,去窥探他人的内心。
那条小狗周围的人不但没有散去,反而有越聚越多的趋势。
在不远处,同样是江边可以观察到的地方,一只胖胖的橘猫正蹲在长椅上,注视着地上的那条狗,如果猫也有类似观察的习惯的话。
有人朝橘猫招了招手,示意它一起来快活,但后者跳下长椅,一溜烟跑了。
人人都有烦恼,江边即使近乎全知也不例外,那只小猫咪可能也有心事吧,只是它不发朋友圈。
此时又是一条消息进来。
“江边同学,在干嘛?私人冥想课程了解一下。”
发信人名字是姚姚奶昔,江边有些懵,半晌才想起来是姚师,还没给备注呢。
果然那么多人眼里神一般的人物,也逃不过私下卖课的命运吗。
心里有些失望,还指望姚师能帮助自己的静室修行更进一步呢。
既然这样,同样没什么秒回的必要了。
江边放下杯子,拧上杯盖的时候,突然注意到桌上的泥土。
可能是风吹进来的吧。
他正要去关窗的动作突然顿了顿,但很快又接上了。
“风真大啊。”
关上窗后,室内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江边不动声色地走到门前,用清晰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道,
“好饿啊,买个泡面吧。”
正要去拉门把手,只感觉一股巨力从身后,顺着一只四十三码的鞋传递过来,把他直接踹倒在地上,撞得七荤八素。
“早tm干嘛去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