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我转头遇到妖
第一章胖橘
楔子
橘橙橙是一只妖,猫妖,就她的名字便可知她是一只胖胖的橘猫,虽然她真的很可爱,但请不要因为她的可爱而忽视了她妖王的身份。
天空晴朗,穿着白裙的女子,走过你的坟墓,而等着你的我则忘了一切,我想看你穿红衣,但地狱是黑的。
2012年农历三月十一,细雨绵绵,微微凉。
小雨打在柏油马路上,溅出星星水花,雨打芭蕉闲听雨,道是忧愁又无愁。
举着油纸伞,逆着人流卷走一片被浸湿的枯叶,李无言脚步不停的向某个方向进发着。春天来的总是那么悄无声息,关于广陵这个地方的记忆停留在两年前,已经变得很淡了。
当四季变得模糊,当高楼逐渐远去,在杏花春雨的江南一地,白砖青瓦,小道旧房,一片村落,宁静安详。
黑白相间的鞋被雨水浸湿,踩在路上发出噗噗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走在青石板上,李无言隐在伞下的身影停在了一家名为“忘忧”的花店门前。
钥匙插进门锁,小小的橘猫钥匙扣晃在空中,可爱极了。挺拔的双腿并拢笔直,李无言见着眼前厚重的两扇朱红雕门,举着空中的那只手犹豫的轻捻着。
雨变得淅淅沥沥的,阳光透过空中的水珠,倾斜着照耀在仅显出下巴的半张脸上,嘴唇微抿,修长的手举起又放下,放下又举起。
紧握伞柄的手最后还是松开,雨伞轻抬,李无言露出了那双依然纯净的眼睛。空着的手无力的放下,低沉的重新将门锁好,将钥匙细心塞进最内侧的兜里,哪怕已经过去了两年,看来他还是没有做好准备,面对一切依然空着的准备。
落寞的背对着这间花店,看着细雨青石,点点云雾,驻足了良久,李无言像初见她时那般,轻转雨伞。雨珠飞溅,细雨无眠,像来时那般悄无声息的走,脚步很轻,但刚刚走出几步远,他便楞在了原地。
身后,熟悉的清脆铃铛声,响在耳边。
门,开了。
“既然都来了,为什么不进来。
难道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声音婉转动听,有一股慵懒的意味混在其中,身后花店的一扇朱红雕门旁,正依靠着一个金黄长发披散着的丽人,此时,她的手里正握着一把闭合着的折扇。
轻柔的嗓音混在雨声里显得格外动听,仿佛能轻轻柔柔地挠进人的心里。冷风吹散细碎刘海,伞面微不可查的倾斜了几度,李无言攥紧的拳头根根青筋暴起,白色衬衫包裹的胸膛不断起伏。
笔直的身子突然佝偻了下去,身子数次有转身的趋势,但又数次刹那停止。
他怕,怕一切都是他的遐想,怕无数次希望中的再次失望,他已经等了很久,未来也许还会等更久,李无言从不怕等待,但有时候希望一旦升起,便不在有勇气了。
“为什么背对着我。”身后的声音再次响起,顾蒹葭用扇骨敲了敲门沿,娇笑道,“难道,现在你连见我一面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佝偻的身子再次挺拔,如劲松,“顾蒹葭,我可不是怕你。”声音颤抖,但带着十足的倔强,再次听到熟悉的嗓音,李无言终于没有丝毫迟疑的转了身。
时隔两年,他终于再次见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见着雕门旁的一抹白,转身时,安静的他在心底默默补了句,“我怕的是再也见不到你。”
不知何时他的眼圈早已泛红,两年来积攒下的千言万语,满腔思念最终却还是沉寂了。让雨伞遮住自己的眼睛,李无言张了张嘴,最后却只剩下这么闷闷的,有些委屈的两句话了。
空着的房间自然不会有人将李无言撵出去,他怕的是推开那扇门,没人再将他撵出去了。
直勾勾地盯着眼前只属于自己的女孩,那个如初见般穿着白色绣花旗袍的女孩,紧咬牙关,李无言生怕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眼前的丽人便再次如同泡沫般消散了。
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天也下着雨,但初见时,青涩的他却只敢偷偷瞟一眼远处高贵优雅的佳人。
“不怕我,那,还不进来。”一丝冷风吹起她鬓间的一缕长发,折扇抵在额头,甜美笑着的顾蒹葭眼里满溢着回忆。
轻轻将折扇打开,将书画着江河泛孤舟,蓑翁独垂钓的画面正对着李无言,顾蒹葭由衷感慨道,“除了没有我养的那些花儿,这里还是我离开时的样子,真的应该多谢你的照料。”
“能让你谢我,这可真不多见。”背对着顾蒹葭,虽然内心因重逢而欣喜,但嘴上却还是十分强硬,李无言不是那种爱煽情的人,哪怕是人生幸事之一的故地遇旧人也一样。
收起油纸伞,李无言抖抖伞上的细雨,再转身时视线不经意间下移,正对上顾蒹葭手中提在扇子的两行诗。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见着顾蒹葭胸前越发鼓鼓囊囊的两团,李无言脑海里只剩下‘确实是好风景’这句话了。
视线飘忽,手紧张到不知放到哪里,李无言无意识的低着头,却又见着旗袍缝隙中流露出的那抹白皙。
手一抖,原本应立在墙边的雨伞被放倒,此刻,他的脑海里已经装不下其他,唯有‘真白’两字充斥回荡。
脸颊微红,顾蒹葭低着头,弯腰为他拿出了一双带着浣熊图案的拖鞋。
只是一眼,便定格了百年,只是一眼,便胜过了万千。
有些惶恐地抢过顾蒹葭手里的拖鞋,虽然现在她表现的十分优雅贤惠,但过去的经历却记忆犹新。
其中惨痛,无不在告诉他眼睛乱瞟的悲惨下场。所以哪怕两年未见,他不再是原来那个谁都可以欺负欺负的少年了,但依然还是不敢得寸进尺。
自欺欺人的忽略掉女子的娇笑声,换好鞋,抬着头,一脸严肃地盯着天花板上面的纹路,李无言可不敢再去看眼前美艳不可方物,高雅直通人间的青丽女子了。
“这么多年了,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你倒是变了,变得更好看了。”
“看来我走这两年,你没少勾搭小姑娘啊。”
“没有,绝对没有。”有些心虚地挠着利落的短发,李无言潜意识咽了咽唾沫,虽然说起来分别时两人也没确定关系,但有些事情都是不可言说,心照不宣的。
……
我是一只猫妖,一只活了很久的猫妖。
数百年前当我还是一只养在深闺里,不用捉小老鼠,单纯靠卖萌便能过活的小橘猫时,不知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还是遇到了游历人间的神仙点拨,懵懵懂懂的我开窍了。
现在我已经四五百岁了,每当夜深人静,偶尔回想起什么都不用想,没事只用溜溜弯,除了吃就是睡,每天还能被全身按摩的美好生活,还是会很追忆和向往。
当人太累了,当人妖更累,现在回想起来,当一只小橘橘好像也挺好。
还记得刚开窍那会,我可是个什么都不怕的混世大魔王呢。所有深闺小姐里养的猫,我最最聪明,所有的猫都听我的话,并尊我为猫王。
这可真不是一个好称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猫步很厉害呢。
就这样在本能的称雄称霸后,懵懵懂懂的我开始学着人的生活方式,学着人的语言,学着关于人的所有所有……
那时候,我太好奇了,也太想成为一个人了,尤其是遛弯时偶然见过神京繁华,夜里的不灭锦绣后。
就这样无忧无虑的过了几年,我幸福的生活发生了小小的改变,而改变的伊始都不得不从我的小弟,一只黑白的,我早已忘掉名字的小猫死去开始说起。
我忘不了那一天,就像我忘不了之后遇到的那个他一样。我记得那天天气很晴朗,风也吹的凉爽,当时的我耷拉着尾巴,趴在小主人的胸口,接受着每日奖赏给小主人抚摸自己的机会,懒散的一如往常。
小主人按摩的手法很熟练,很舒服,舒服到我都要忍不住发出呼噜噜的声音了,幸好那时候的我已经是一只成熟的大橘猫了。
那天,小主人的闺中密友来找小主人,当时已经能够听懂人话的我,听着穿着翠绿衣裙的女孩哭哭啼啼地说:陪伴自己好多年的猫死了,是老死的,眼睛瞪的大大的,死的安详。
那是我第一次直面死亡,也是第一次意识到猫的寿命是很短的。我知道自己不会像普通的猫一样十几年便会死去,那时候的我才猛然意识到,我成了人类话本里霍乱人间的妖,我会活很久很久,久到我都不知道自己会什么时候死。
我是妖!但我自认是个不会害人的好妖,不过又有谁会相信呢。
那是我第一次陷入迷茫,因为话本里的妖大多都不得好死。不是被道士抓进塔里就是被和尚收进钵里,在那之后,我惶惶度过了一段时间,除了聪明些已然不敢让人知道我的不同了。
直面了自己是妖的事实后,我想了很久很久,想着想着就释怀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反正我还没变成人妖,只要小心些,在该离开时离开,又有谁会知道我活了多久呢。
不在那么小心翼翼活着,就这样该吃吃该喝喝的又过了两年,按照人的说法我已经是一个老橘了。
在那之后白天我是老橘猫,晚上我就是没化形的小猫妖。
就在这年我的小主人到了嫁人的年龄,红衣铜镜照,胭脂两腮红。爆竹出嫁响,花烛夜里燃。
我看着她穿上大红喜袍,带上凤冠霞帔,最后盖上红盖头,被人牵着出阁,她就要嫁给一个从没有见过的人了。
小主人嫁人后我便在一个普通的夜里离开了她独自生活,她以为我走了,其实我就在不远处见着她生活。
虽然小主人之前从没见过她嫁的那个男人,但之后的日子里两人还是琴瑟和鸣,相濡以沫。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那种数十年的陪伴是什么,反正不是话本里轰轰烈烈的爱情。
明末,清军入关,那个男人选择了追随他的君主而去,小主人也随他自缢身亡。
当时我就在不远处看着她头上的白发,见着她殉情。
小主人死后,我看着地府的勾魂使者勾走他们的魂,那之后我就真正变成了一个孤家寡猫。
游离在扬州,见着人杀人,人吃人,直到清军的一个王爷到扬州后,他进行了一场屠杀,那天我踩在黏黏的鲜血上,看着尸横遍野,满天怨气恶灵,心里没来由的升起一阵厌恶。
自那时起,我不想化形成一个人了,明明那些有着丑恶嘴脸的人才更像妖,披着人皮的妖。
就这样一直行走在南方一带,见着满清建立,见着天下人留头不留发,纷纷剃头留起了辫子,见着少数人为了一个时代的过去而殉葬。
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我选择了化形,具体是什么,时间太久了,早已不愿回想。
作为一只猫,我已经活了太久也见过太多,我想作为一个人看看与作猫时相比,这个世界到底有什么不同。
化形那天没有什么雷劫,漂亮大姐姐倒是遇到了一个,她是源界的妖皇凤皇,不过人间的道士和尚都叫她凤凰,在众人的环卫下,她在无数道士、和尚的无可奈何下牵着我的手将我带走了。
在源界我生活了很久,只是会偶尔偷偷跑到人间去玩,到现在,我还记得第一次以人的形态去人间时,被人贩子拐跑了的经历。
就这样日升日落,王朝更替,时间来到了现代二十一世纪。
我不在以普通橘猫,源界小妖的身份踏入人间,而是以一家名为“忘忧”花店老板的新身份,体验属于人的新生活——那时开始我便有了一个新的名字,顾蒹葭,一顾倾人国的顾,蒹葭苍苍的蒹葭,一个代表纯洁爱情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