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凉的邂逅
一个周末的下午,快临近下班时分,晓晴像往常一样在收拾着物品。手机的铃音响了起来,是许菲儿打来的,她说江涛今晚约他们几个去吃饭,唱歌。江涛和许菲儿,和她不是一个类型,也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只是形式上的交往,没有太多兴趣。但听说有乔华,她欣然应允的说:“嗯,好的。”
离约定的时间还早,她也无事可做,就沿街溜达着。路过一家纯色服饰的店面,她停下脚步,这家店的风格和她的喜好有点相符,她喜欢简洁自然的服装,不喜欢复杂纷繁的装饰,简洁的服装有一种素雅的感觉,而这份素雅又暗中透露出一丝高贵的气息。就好比女人化妆,最好的妆容是几乎看不出是化了妆,所有的妆容都是轻描淡写,但又恰到好处,给人的感觉是自然而然的美,而不是经过雕琢之后的样子。这样的妆容是自然的,高贵的,给人是清新的感觉。反之若把一大堆高档化妆品全都涂抹在脸上,反而弄巧成拙,俗不可耐,品味和金钱有时并不完全在一个层面上。诚然,高价位,高品质的名牌奢饰品是出自杰出工匠之手,为众人所追捧。但人们所追逐的并不是奢饰品的品质和匠人的精益求精,而是用来彰显自己形象的途径,满足那颗膨胀的虚荣心而已。这个时代人们的标签意识过于强烈,每个人都努力的用各种标签来装饰自己,用标签来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却忘记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真正的使命。每个人都竞相追逐,乐此不疲,并深谙其道,似乎成为这个时代人们所追求的价值取向。犹如一群猴子在群起而捞月,却不知道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也许是从众心理,也许是为了从别人的目光里读出些什么,而达到所谓的满足吧!不知是不是自己没钱而说葡萄酸呢?会不会自己有钱了心态就会变了呢?晓晴不得而知,但现在的她却顶看不惯那种有钱人嚣张的气势,还有没钱却装逼的跟随者,她觉得他们像“燃烧的活死人”,外表膨胀的要爆炸似的,内心却没有一丝温度,只是靠这一点可怜的骄狂来掩饰他们内心的苍凉。她更愿意去接近那些态度温和而内敛的人,因为跟这些人交往真实,不做作,不用套上伪装的面具,才能实实在在地感觉到做人应有的温度。晓晴在门前驻足良久,店内小姑娘的一声“欢迎光临”,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略微一笑回应了她,信步迈进了店内。这家店面不大,中间立着根方柱,但店家巧妙的用这个缺陷来作服装展台,让人忘记了这方正的店内还杵着这么根柱子。晓晴围着展台转了一圈,最后在一件卡其色风衣前站住了,她伸手拉了下风衣的袖子,质感很不错。小姑娘适逢其时的说:“试试吧!你身材那么好!”她莞尔一笑地说:“谢谢,不用了,再看看。”她挺喜欢这件风衣,但今天不适合,她仅仅是看看。她又扫视了店内的其它服装,便莲步轻移地缓缓而出。出了店门,她继续往前走,她看见一家名创优品,这是个连锁店,家居生活用品。物品挺新颖,品质也不错,她是这个品牌的常客,要在平时,她肯定会去里面逛逛,挑些小物品。今天好像也不适合,去参加聚会,提着大包小包的,让人觉得是在干嘛啊!而且,就算不买,看到喜欢的小物品,也惹得心里痒痒的,怪难受的,边想着边无奈的笑笑。就继续向前走去,这一段,是一所培训院校,是面向成人和单位的,也许里面的人群年龄都偏大,失去了小儿的童趣和少年的青春。显得死气沉沉,了无生趣,连校外路旁的松树也被这沉闷的气氛所波及,一棵棵灰头土脸,垂头丧气。人都是有感而生,晓晴是位极其敏感的人,这样的灰色调,多少让她不爽,她低着头漫无目的的继续向前走。远处的路边,有个隐隐约约的广告牌图案吸引了她,很熟悉又很陌生,一时竟想不起来,她快步向前走了起来,渐渐的她看清了上面的内容——海澜之家。老公的衣服都是这个品牌的,以前老公买衣服,都要让她来陪,穿上让她看,她说哪件好看他就买哪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再让她来陪了。有时也偶尔不回家了,他总说加班太晚回来怕影响她休息,就住单位了,还有就说出差,好些天都不回。后来说的次数太多觉得啰嗦,就索性不说,也不回。晓晴是个文静的女人,是个内心很坚强的女人。她觉得人和人在一起靠的是用心,而不是强求与束缚。所以,自始至终,她都没有问过他一次,说过他一句,他们若有若无的过着若无其事的生活。但此时的她的心仿佛被锥子狠狠地戳了一下,一阵绞痛瞬间袭来,头也紧跟着一阵眩晕,她双手抱在胸前,跌跌撞撞的跑了过去。再往后,她无心看沿途的风景,脑子里什么也没想,一片空白,木然的任由两腿的驱使。像没了河道的流水,在荒原上肆意漫淌。
不知不觉来到了西大桥,这座昔日的古桥,虽还座落在曾经的位置,却已今非昔比,宽广墩实的钢筋混凝土大桥取代以往岌岌可危的小木桥。昔日桥下奔腾不息的河流,取而代之的是川流不息的车流。晓晴望着那一辆辆疾驰而过的车辆,渐渐的入了神,她似乎又看到了一条大河。那一辆辆车,就像河流里的一朵朵浪花,奔腾着,跳跃着扑向远方,它们要到哪里去呢?是有花有草有树的城中花园?作为养份,成为它们身体的一部分,滋养它们,开花,结果,茁壮成长?还是到遥远的戈壁荒滩,被干渴了亿万年的沙砾,黄土贪婪的吸吮,变成一摊腐败的烂泥?然后被阳光无情的爆晒,变成一片龟裂的大地?在这片大西北荒凉的土地上,人的归宿和这些河流的归属是不是也有相似之处呢?人类似乎也只是参与大自然演变的其中一份子。
晓晴面无表情地抬起了头,目光所及的地方是一片青翠,郁郁葱葱的一片树林——西公园。脑海里倏的一下想起来清代文人纪晓岚,他曾写道“城西深林,老木参天,仰不见日”。这么多年了,经历了两个多世纪,这些树还依然是生机勃勃,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两个世纪前,人们仰望它的高大,敬畏它的气势。现在四周矗立的高楼已让它变的渺小与柔弱,在钢筋混凝土的面前,它的树身显得那么不堪一击。但是,再过两个世纪,或许更久,谁还能一直站着,站到最后呢?也许外表的强大或一时的强壮只能证明你此时或某个时段的坚不可摧,它并不表明是真正的强大,最后的胜利者,那些看似柔弱的隐忍其实蕴含着巨大的能量…这些胡乱的思维或许触动晓晴的某一处神经,她忧郁的神情突然变得轻松了,仿佛是卸下了久压在身体上沉重的负担,就如同浸满了水的羽绒服被拧干的感觉。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响了,她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是许菲儿。
“你们在哪呢?我和江涛都到了。”
“我一个人,这就来。”
“哦,那你快来,我给乔华打电话。”
“嗯。”
挂了电话后,一扭头,刚好看到一辆空车驶来,拿着电话的手扬了扬。
“下河滩。”
十余分钟后,车到达重庆酒家。乔华站在门口,像是在等她。乔华拉开车门,晓晴钻了出来,乔华没有像往常一样拉她的手,而是在前面引着她,他低头穿过一楼大厅,迈上楼梯,晓晴在后面跟着他上了二楼。二楼有散台也有包厢,包厢区必须穿过散台旁的过道,因为是周末,店内座无虚席。乔华没有四处观望的余暇,低垂着眼快步穿梭于桌椅之间,似乎是想快速离开这片区域。走到包厢门口,乔华这才拉起晓晴的手,推开了门。与推门声同时响起的是江涛热情洋溢的恭敬之词,还有菲儿洽合时宜送上妩媚的笑容。他们落坐后,江涛招呼服务生:“上菜。”
江涛是这家店的老主顾,吃汉餐基本都在这里。XJ是少数民族地区,大多信奉***教,不食猪肉。不同民族的聚集融合,彼此之间都相互影响与感化,汉族的知识文化帮他们摆脱了贫困,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他们则让许多汉族人放弃了慵懒软溺的二师兄,转而寻求无拘无束的草原牛羊。所以相比内地城市,XJ的汉餐文化没有内地浓郁。江涛说:“这家店的主厨是内地的知名厨师,很多食材也都是内地空运来的,所以口味很正宗,我经常来,这家店的老板和工作人员大多都认识,包括部分常来的食客见面也都点头问好,这家店快成了我的专属餐厅了。”乔华和他是好哥们,自然也是少不了。
菜品上来了,很丰盛,美食美酒自然是让人心情愉悦,大家推杯换盏,兴致颇高。一个时辰后,都酒足饭饱。江涛说:“走,唱歌去。”大家便起身离席,向外走去。乔华说:“你们先下去,我去趟洗手间。”乔华今晚兴致不错,喝了不少酒,江涛担心他喝多了,说:“我陪你去。”“不用,不用,我没事。”乔华坚持道,听乔华这么说,江涛便不再说什么,三人前后挨着下了楼。三人下楼刚在大门口站定,还没说两句话,乔华就快步跑来。
“这么快,”江涛扭头笑着说。
“哦,男人嘛!”乔华说。
大家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江涛在路边搭车,过去了好几辆,都没空车。乔华说:“我去马路对面搭,两个方向,容易搭。”刚从人行道走到路中间,后方驶来一辆空车,江涛一伸手,一辆红色出租车“嘎”的一声停了下来。乔华掉过头,折了回来。
“分开走还是一起走,”江涛说。
“一起吧,这会车不好搭,”乔华道。
“嗯,好,那就菲儿坐前面吧!”江涛说。
乔华伸手拉开后门,左手背挡着上门框,晓晴一猫腰钻进车内,欠身挪到最左边,乔华贴着她坐下,左手揽着她。给江涛留了近一半的位置,等许菲儿关上门后。
“金达莱,”江涛说道。
出租车司机驾驶车辆如离弦的箭般“嗖”的射出,估计是年少对驾驶飞机的向往求之不得而又想体会飞驰的感觉吧!把这出租车开得像飞的一样,众人如坐过山车一般飘摇在这城市道路上,只是在刺激之余多了份不安,无不紧张的抓紧车上可借力的物品。但这种紧张的感觉还没持续多久,在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提出意见的时候,顷刻间便到了目的地。
还没进入大厅,门外就传出轰隆轰隆的音乐声。江涛和许菲儿被这躁动声音的撩拨下,早已按捺不住,等江涛开好包间,点好酒水,果盘。二人也不等他们,迫不及待的扯着手就往楼上跑,“我们先上去了。”楼梯上空留下许菲儿的余音,在隆隆的音乐声和混杂的嘶吼声中逐渐隐没。等他们推开包房厚重的门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副如贵妃醉酒般的缠绵悱恻。两人在饭店的交杯酒似乎还没喝够,现在又勾着手深情对唱,陶醉在这意乱情迷的靡靡之音里,一副十足痴男怨女的形象。看着他们腻腻歪歪的样子,不忍心打扰他们的甜蜜,两人静静的坐下。乔华递给晓晴一块扎着牙签的香蕉,晓晴微笑地看他说:“谢谢!”接过了香蕉。乔华没有听见晓晴的话,房间里唱歌的声音太大了,晓晴轻柔的话语已被震耳的音乐和歌声所淹没。但乔华从晓晴微启的嘴型中,闪着温婉笑意的眼睛里看见了,会心地对她回之一笑。
看着乔华二人一直坐着,他们也觉得有些失礼,便一个劲地邀请他们唱。晓晴说这些日子嗓子不舒服,唱不了。乔华不愿把晓晴冷落一旁,也推托不唱。但江涛和乔华经常出来玩,知道他会唱歌,哪肯饶了他,硬拖了过来。乔华拗不过,就唱了一首张洪量的《你知道我在等你吗》。江涛和菲儿一左一右的为他鼓劲,伴舞。晓晴默默地坐着,静静地看着,听着。歌唱完了,他们二人热烈的鼓掌,欢呼。晓晴还是静静地坐着,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看上去有些阴郁。“你们先唱,我去趟洗手间。”晓晴说着奔向了门,“嗯,我陪她去。”菲儿说着就紧跟着出去。看着她俩已走远,江涛迅速窜到点歌器旁,对着屏幕快速的点了几下,屏幕上立刻出现了《我的好兄弟》。江涛扬起手,朝乔华勾了勾手,乔华会意地过来,攀住江涛的肩,两人对着手机唱“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我来陪你一起度过…朋友的情谊呀!比天还高,比地还辽阔…朋友的情谊呀!我们今生最大的难得。”江涛用手指点着屏幕发送,一边说:“完美”。乔华知道这是在给他老婆安然发的。他也曾多次伴演这样的角色,已经轻车熟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而且他们发挥的如此之好,配合的天衣无缝,江涛的这种伎俩在安然那里一直都是屡试不爽。配合完成后,他们又接着把剩下的唱完,然后电脑自动播放下一曲,这首歌他们都会唱,但谁都没唱,彼此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屏幕里伴奏的曲调。播放完这一曲,又开始播下一曲,才听了两句,乔华就站起身说:“我去看看。”然后起身往外走,刚穿过茶台,还没到门边,厚重的门就被人用力的推开。菲儿一脸无辜的样子说:“晓晴不舒服,我们结束吧!”后面站着的晓晴面色憔悴,很难受的样子。乔华赶紧过去搀她,江涛起身说:“好,结束吧,乔华你赶紧送晓晴回家。”
凌晨一点的夜里车辆很少,出租车在河滩上疾驰。乔华左手揽着晓晴的肩,右手轻轻的抚在她的腰际,晓晴侧卧在乔华怀里。车内是相对的安静,轮胎与地面的嚓嚓声,发动机均匀却持续发力的嗡嗡声,是此时车厢里两大主流的声音。窗外是一色灯光的亮,唯一配合这种声音的是一根根一闪而过的路灯杆,嗖的一下,嗖的一下…渐渐的车慢了下来,这种声音也小了,最后车转了两个弯,停在了晓晴小区的路边。乔华抽回右手,用身体依着晓晴,从口袋中掏出了手机,准备扫码。晓晴也直起了身,拿掉搭在她肩上的手转过身,定定地望着他说:“还能去唱歌吗?”乔华一下愣住了,没有说话,半晌回过神来说:“这么晚?”“我想唱。”晓晴坚定地说,夜色下晓晴的脸异常冷峻。“掉头,师傅。”乔华说道。
“还有十五分钟就下班了,现在开包也要按两小时收取一百元,很不划算的,”服务台小姐说道。
“没事,开,”晓晴迅速地掏出一百元,递给了她。
然后拽着乔华的手,飞一般的冲向二楼。撞开房门,三两步就到了点歌器旁,手指如敲打键盘般的敏捷,大屏幕马上就出现了——《亲密爱人》。她一手拉着乔华,一手拿麦,深情款款的唱着“亲爱的人,亲密的爱人,谢谢你这么长的时间陪着我…亲爱的人,亲密的爱人,这是我一生中最兴奋的时分。”晓晴唱着,哭着,眼泪吧嗒吧嗒的,越唱越哭,越哭越浓,眼眶里像是有两串断了线的透明珠子,哒哒哒,成串的往下掉。乔华被她感动了,也拿着麦跟着哼,眼泪也忍不住的流。多久了?他有多久没哭过了?他有多久没有这么释放过内心的压抑了?此时的他把这么多年内心的隐忍,一直强装的自以为是的强大统统撕下。在这个夜晚,一个与自己有同感的女人面前,内心压抑的洪流终于打开了闸门,汹涌着,咆哮着奔腾肆虐,他的世界敞开的一览无余。他们就这样唱着,哼着,哭着,流着眼泪…歌曲唱了一遍,又重复一遍,他们就这样一遍一遍唱着哭着,紧紧相拥,脸贴的那么紧,彼此的脸都仿佛嵌入进对方的轮廓里去了。流进嘴里的泪水也分不清是谁流下的,总之是苦,是涩,但更像是经历了无数苦痛所收获的幸福,苦尽甘来的滋味。
不知他们唱了多久,也不知他们哭了有多久,但这样的夜晚,是属于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