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煲兄弟

陆雯娟刚巧打开水回来:“呦,稀客啊,小谭,这就是我跟你说的蔡总,人家现在发达了,衣锦还乡了。啧、啧、啧,大哥大也拿上了,不会是假的吧?”

“凭什么我的就不是真的?小郑怎么样了?还在追你吗?“

“呸,那个小屁孩吗?他现在在打小谭的主意。”

小谭窘得脸都胀红了,眉间几颗青春痘愈加油亮,她是老洪新请的助理,顶替已经指望不上的蔡文青,入职还不到一个星期。得知来的是前任,小谭双腿并拢。毕恭毕敬地鞠一恭说:“蔡总好!”

“别蔡总蔡总的,折煞我也,小陆,看把小姑娘教的,都学坏了。小谭,高中毕业了没有?”

“报告蔡总,我不是小姑娘了,我已经大学毕业了。”

蔡文青从她清澈的眼神里,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心中掠过一丝感慨。

“对了,蔡总,您的私人物件,我都统一收拾在柜子里了,您需要的话,我这就给您取出来。”

“不用了。”蔡文青连忙摆手,所谓私人物件,都是些不值钱的没用东西,有如泛黄的内裤,自己找时间溜回来偷偷搬走就好了。“今天只是路过,还要去客户那里,以后再拿吧。”

“蔡总,什么时候请我吃海鲜啊?都答应好久了耶。”陆雯娟幽怨地说。

恰巧这时候,李小梅打电话催他回去签字,蔡文青只好说:“没问题啊,你想去哪里吃?要不我们找一天去盐田海鲜食街吃吧,我今天真的没空,我们约个时间,小谭,如果你有空,一起啊。”

“好的,谢谢蔡总。”小谭眼睛里有掩饰不住的兴奋。

回到格蓝云天办事处,李小梅拿来一叠付款通知单让他签。蔡文青随手接过来就签。

“你看也不看就签吗?”李小梅冷冷地说。

“你怎么知道我没看?”蔡文青没好气地说。

“鸿丰厂的货又被客户投诉了,这已经是他们这个月第二次被投诉。我们要不要先压一压他们的货款?”

“是吗?”蔡文青赶紧翻出刚签过的鸿丰那张付款通知单撕掉,说:“那就等处理完投诉再付吧。”

“还有,蔡总,以后扔烟头你能不能注意点?今天我看到地毯上又烧了一个洞。”

“你怎么知道那烟头是我扔的?”

“我看了,就是你平时抽的那种白色万宝路,经常来这里抽烟的人我没看到有抽这个牌子的。”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扔的啊?”

“其实我也是为你好,万一着火了这里楼层那么高,消防车都救不了。”

蔡文青感觉这屋里没法呆了,签完文件,拿起大哥大就往外跑,背后李小梅追出来问:“今天你还回不回来了啊?”

“不回,你锁门吧,”

本来,蔡文青以为漂亮的女人不好惹,现在才知道,丑女人更难缠。她们知道自己丑,所以更加敏感,更加较真,总怀疑别人看不起自己,嫌弃自己。所以,她们更加自尊,乃至变态。蔡文青想起有句广东话:“丑人多作怪”,大概讲的就是李小梅这样的女人。他跟方盛抱怨过几回,方盛嘴上安慰,心里却是满意的,他不常来深圳,下属之间有点矛盾他才放心。

今天又是周六,蔡文青打算先回301洗澡、吹头,换身干净的衣服,晚上再约朋友出去吃饭。没想到,在楼道里碰到了许久不见的王艳茹。她穿了件毛茸茸的外套,已经等了他好一阵子了。进屋坐下,蔡文青从冰箱里拿出瓶可口可乐递给她,问她的伤好了没有,她说完全好了,还跳一下给他看。吓得蔡文青赶紧叫她坐下:“伤筋动骨一百天,没好透再跳折了,以后真成瘸子了。”

坐下后,蔡文青问她晚上想去哪里吃饭,王艳茹说:“不用了,晚饭有人请,今天我过来就是跟你说,这次春节回家,过完年我就不回来了。”

蔡文青感到很愕然:“为什么?深圳不好吗?”

她犹豫了一下说:“我要结婚了!”

原来,王艳茹腿摔断后,一直是那个寸头老乡在照顾她,俩人日久生情,王艳茹终于答应了他的求婚,决定过年回家就把婚事给办了。

“就是那次跳舞见到的那个老乡吗?”

“对,就是他。他对我很好。”

蔡文青有点懵,半晌才回过味儿来,一颗心跟挂了秤砣一样沉重,并一点点地往下坠,嘴里嘟囔道:“对你好就好。可是,你还没到20岁,让领结婚证吗?”

“我们那里都是先摆酒,到了年龄才去领证的。”

“我最近一直在忙,你伤了也没去看你。”蔡文青道歉得很苍白,说话时眼睛不敢看王艳茹。

“嘻嘻,没事的啦。”王艳茹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说:“其实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就算现在也是。我想了很久,还是我自己不够好啦。真的不怪你,你别往心里去。”

王艳茹的坦诚,让蔡文青心里一阵难过,话都有些哽咽了:“不,你很好,真的很好,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真的对不起!”。

也许因为来得太容易,蔡文青承认自己对这份感情从来都没有珍惜过,现在猛然间要失去了,才突然感到心里空了一大块。

“你没有对不起我啊,你没有强迫我做那件事,所以,结婚的时候我还是处女。嘻嘻,这我还要谢谢你呢。”

蔡文青听了,真的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伸手想去抱王艳茹,王艳茹闪开了,她说自己是下班后抽空跑过来的,她的未婚夫还约了她一起出去吃海鲜,以后回到AH,恐怕就没什么机会吃到这么好的海鲜了。

两个人又没话找话地闲聊了一会儿,似乎有很多话要说,话到嘴边,却成了绵软无力的家常。蔡文青明白,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既然已经晚了,便没说的必要了。

“祝你尽快找到一个自己真正喜欢的人。”王艳茹站起来走到门口,突然转身跑回来抱住蔡文青,亲了他一口,伏在他的耳朵边说:“在我心里,你是我的第一个。”说完头也不回拉门就出去了。

蔡文青怔怔地站着,感觉她像一只小鸟,扑棱棱地飞进自己的怀里,又猝不及防地离去。耳边还留着她呼气的余温,心里仅存的一丝热气却都被她带走了。

那年,深圳的春节阴雨连绵,湿气穿透冬衣直入骨髓。因为南荣那边催得紧,过年蔡文青就一直呆在深圳。1991年,深圳户籍人口70万左右,市里2/3以上都是外来务工人员,一到过年,就人去城空,跟座死城一样,街面上连吃饭的地方都找不到。一个春节下来,蔡文青吃方便面脸都吃绿了。好不容易熬到正月十五人们陆续回来开工,又进入了一年中让人最难过的南风天季节。太平洋过来的暖湿气流,遇到冻了一个冬天的岭南大地,便冷凝生水,地上、墙上、天花板上,到处挂满了水珠,人的心里也跟发了霉似的提不起精神,却又躁动不安,感到无处发泄。

就在这么一个湿漉漉的下午,沈峻突然带了一个年轻女子来蔡文青的办事处拜访。这个年轻女子刚丛北方过来,脸上的红二团隐隐还在,戴一副无边框眼镜,大概觉得自己脸太宽,两鬓乱乱地垂了几缕碎发去遮挡,让人看了总想为她撩到耳后去。沈峻这位新女友叫贾丽媛,据他介绍是北大英语系毕业的高才生,在深圳图书馆工作。

八十年代末,全民经商,北大就有些个人精打着北大的招牌办英语培训班,给结业证书但没有学位,属于有教无类,给钱就行那种。贾丽媛高考不成,就走了这条捷径,拿着北大的证书,很容易就在深圳图书馆找了份临时工的工作。沈峻是去图书馆查电脑资料认识的贾丽媛,沈峻自己没考上大学,对大学有结不开的情结,能搞掂女大学生,本身就很有成就感,何况是北大的。所以,睡到手后,便带着她到处拜访好友,炫耀一番。沈峻说:“小蔡,你和丽媛两个都是高才生,你好像也是学外语的,应该有的聊。”

蔡文青不明就里,听说是北大的,连忙拱手作揖道:“我哪儿能跟北大的比啊?我那文凭都是瞎混的,肚子里本来就没什么墨水,现在也都全还给老师了。”

“蔡大哥谦虚了,早就听沈峻说你聪明能干,现在生意做得很大,我要多向你学习学习。”

“岂敢,岂敢,讲到做生意,还是沈总厉害。是我要向你们二位学习。”

蔡文青也给沈峻引见了菊姐和李小梅,说以后南荣那边有事,都可以找她们解决。下午没事,几个人就磕瓜子闲聊。蔡文青不敢跟贾丽媛探讨学问上的事,便只聊些不相干的传闻:“听说北大的新生现在都要军训了吧?”

“是的,换了新校长,现在抓得可严了。”

“都说北大校园一塌糊涂,是不是很乱啊?”

贾丽媛笑道:“是一塔湖图,塔是博雅塔,湖是未名湖,都是是北大的标志性风景。”她好歹在北大呆过两年,书没读进去多少,八卦却了解得蛮多,对北大高层的人事变动也了如指掌,除了校园风光,各种绯闻,更是如数家珍,听得蔡文青几个心驰神往,沈峻在一旁洋洋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