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座山岭
进入3月下旬,枞树也发出了嫩芽,嫩芽像一个小小的蜡烛头,远看,在枝头上支立着千百个黄色的、褐黄色的蜡烛头,充满了一种虎虎的生命力。蜡烛头的表面有米粒大小的颗粒,颗粒上面长着绒毛。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米粒会长出松针,由小到大,由短到长,最后长成正常的松针爪。
除了制止砍柴,禁止在国有林放牛也是一项艰巨的工作。在农村,牛儿平时都是赖养着。春耕基本结束了,很多人就会把牛儿赶到坡上放养。放着放着,就放到了国有林的地界。
“今天我们到中嘴那边去看看,”江少成对江宏伟说,“看他们还在放牛没有。”
“要得。”
两个人朝中嘴走去。在中嘴有一个叫凉水井的地方,这里灌木林和野草长得都很茂盛,牛儿在山路边就可以吃到嫩草。在一些地方,还有一些荒芜的草坝,生长着很多鲜美的嫩草,更是放牛人的喜欢。
这里有两个放牛人,一个老头,一个中年人,老头脸盘瘦削,中年人身材敦实。在农村,放牛的方式有有人和无人两种放法。无人放就是把牛儿牵到放养地,把牛绳栓上或者锚定后人就离开,到傍晚的时候再来把牛儿牵回去。有人放就是人牵着牛绳放养。有人放有明显的好处,就是效率更高。人会观察、有思维、有计划,当牛儿把一处的嫩草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就会牵着牛儿到另一处,这样,在相同的时间内,牛儿就能够吃到更多的嫩草,获得更多的营养。日积月累,有人放的牛儿就会比无人放的牛儿长得更肥、更壮。所以,只要有时间、有人手,农户都愿意牵绳放养。
除了两人牵绳放养外,还有两三头牛儿是无人在放养。牛儿们的脖子上都系着铃铛,它们吃草的时候,随着牛头的摆动,铃铛会发出“叮当”、“叮当”悠扬而悦耳的声音。
“这是国有林,”江少成对放牛人说,“不准放牛!”
“我们祖祖辈辈都在这里放牛,”瘦老头不以为然,“你说不准放就不准放啊!”
江少成:“不是我不准,是《森林法》不准。国有林实行‘封山育林’。”
瘦老头:“你莫动不动就拿《森林法》来吓唬人,我不信实那一套。”
江少成:“那你们信实哪一套呢?”
瘦老头:“我们只信实生活,就是知道如果不放牛儿,它没有草吃,就要被饿死。农民没有牛儿,就不能耕田,就打不出来粮食,最后也会被饿死!”
江少成:“诡辩!”
瘦老头:“这是事实!”
“那我问你,”江少成诘问,“你们在这里放牛,给国家造成了损失,是不是事实呢?”
“那你说看,”瘦老头反诘问,“我们给国家造成了啥子损失呢?”
江少成:“你是农民,你不知道牛儿、羊儿喜欢啃小树的树皮啊?”
中年人:“我只知道羊儿爱啃,牛儿是不爱啃的!”
江少成:“牛儿也啃!”
瘦老头:“我把牛绳牵住的、它啷个啃呢?”
江少成:“你现在是牵着放,但有的是大敞放,它就可能啃到哎。还有,你牵着它吃不到,但你一路上来的时候,它可能顺便就在路边啃一口了。俗话说,人要脸,树要皮。小树被啃了树皮,它还啷个长呢?”
瘦老头:“是哪个牛儿啃了,你就去找哪个噻!”
江少成:“我们人手有限,不可能一天到晚来看着。”
瘦老头:“那我就不管了,反正我的牛儿没有啃小树的树皮!”
“我说啊,”中年人嘟囔道,“年轻人还是要少带过。”
江少成:“那没有办法哎,做到了这个工作,不带过也不行哪!”
说着,江少成就开始动手,准备把牛耳牵到林场去。有路人看到这个情况,就回院子给牛儿的主人报信,牛儿的主人赶来。村民自知理亏,就把牛儿牵走了。
江少成和江宏伟继续向黄家坝方向前进。
“宏伟,”江少成叮嘱说,“眼尖一点,看有没有人偷树。”
“嗯。”江宏伟答应。
又走了一会儿,江少成发现了一些痕迹。
“你去里面看看。”江少成指着旁边的山弯对江宏伟说。
江宏伟刚走到山弯处,立即就有所发现。
“少成哥,”江宏伟大声喊,“你过来看。”
江少成走过去,他看到了地上散落的木屑、树梢和树颠。看木屑、树梢和树颠的样子,应该砍没多久。
“还在砍!”江少成恨恨地说。
在这个位置上,江少成判断,这件事十有八九就是黄家坝的人干的。
“把树颠拖上。”江少成对江宏伟说。
用树巅去对树棒这个办法其实是一种古老的或者说一想就能想到的办法。对于偷盗事件,首要的当然是抓现行,这样人赃俱获,对方也没有话说。但如果能够间接证明,能够从基本的逻辑上讲得通,也有能够形成一定的威力的。以前护林员不怎么负责任,没有用这种办法,所以,大家也不怎么注意,盗伐者也完全没有掩饰的意识。江少成当上护林员后,把这个简单的办法用起来,还非常有效,在堰塘坎已经破过一起偷树大案了。
江宏伟拖上树梢,两个人继续朝黄家坝走去。转眼间,黄家坝已经映入眼帘。
黄家坝是国有林边上的一处山坳,面积有两三百亩。从黄家坝这个名字就可以知道,这里有大片平坦的田地。因为有良好的农业生产资源,在田地的边上、山岭的下面就建了不少农房,很多农房都是老房子,一看就是祖祖辈辈在这里耕耘繁衍。
这样的农家院子有五六处。
两个人已经来到了山林的边上。
“把树颠藏在这里。”江少成指着身边的灌木丛对江宏伟说。
江宏伟把树颠拖进灌木丛,两个人继续向院子走去。
在田地的边上长着很多扁竹梗,扁竹梗喜欢潮湿阴冷的环境,它几乎是沿着田埂和水沟边生长,形成了一条扁竹梗小道。三月上旬,扁竹根的花已经开放了,到4月里,正是它的盛花期。扁竹根的花朵呈淡紫色,花朵有明显的两层,每层有三片叶子,上层的叶子向上稍卷,每片叶子的中间还有一只黄色的“眼睛”,特别地妖娆和妩媚。
陌生人的到来引来了狗子们的大声吠叫。
狗叫声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不少人已经认识江少成和江宏伟,但因为交情不深或者对二人有意见,有的纯粹不问,有的只简单地问一声,然后就不再理睬两人了。
江少成来到最大的一个院子。黄俊仁就住在这里。
这个时候,黄俊仁从屋里走出来。
“是你们哪?”黄俊仁和江少成打招呼。
“黄老师,”江少成笑着向,“在忙啥子呢?”
黄俊仁:“也没有忙啥子。”
黄俊仁家所在的大院是一个“Π”的形状,大门是开放式的,这里是坝子边上的坎子。坝子有七八十平米。坝子的边上有一口消防井,还有就是一排排的兔圈。另外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一个练武的桩子,桩子上还绑扎着一些棕壳。
“这个桩是哪个立的哟?”江少成问。
“我立的。”黄俊仁说。
“你也喜欢武术?”
“嘿嘿,搞起好耍哎—-进屋坐。”
江少成和江宏伟走进黄俊仁家,然后在桃屋的板凳上坐下。
“到你们这里还真的有点事。”江少成看着黄俊仁。
黄俊仁:“啥子事嘛?”
江少成:“你们这里还有人在偷料哎,你晓不晓得是哪个嘛?”
黄俊仁:“那我不晓得哎。”
“黄老师,”江少成歪头看着黄俊仁,“你相不相信,我可以找出偷料的人?”
“不相信。”黄俊仁摇摇头。
“如果我找出来了啷个说?”
“数你哎!”黄俊仁笑笑。
然后,江少成就带着黄俊仁一起出门。他叫住一个正在吃早饭的年轻人。
“是不是你偷的料?”江少成问。
“我没有偷料哎!”年轻人回答。
“你叫啥子名字?”
“黄春方。”
“你住的是哪一家?”
“这里。”黄春方用手指了指。
“我们要到你家里去检查一下。”
“各自去检查噻。”
说着,江少成就和江宏伟一起到黄春方家。在后阳沟,他们发现了一根新鲜的木头。
“这根料是啷个回事?”江少成问黄春方。
“这是我从各自山林里砍的,”黄春方回答,“准备修一下房子。”说着,黄春方指了指房子,“有一根檩子断了,我准备换掉。”
江少成:“但我们怀疑你是砍的国有林的树哎。”
“凭哪点呢?”
“你说是在自家山林里砍的,那你能不能领我们去看看。你把树砍了,总留得有个树桩噻—-敢不敢领我们去看嘛?”
“你要去看各自去看。”
“我又不晓得地方,啷个去看呢?”
“那我不管。”
“你不配合,其实我们也有办法。我们也有证据。”
“有证据就拿出来哎!”
“去把证据拿来!”江少成对江宏伟说。
江宏伟转身离去。然后,江少成把树棒棒扛到地坝上来。不久,江宏伟也把树颠拖到地坝上来。
“这是我们在国有林里发现的被砍下的树颠,”江少成对黄春方说,“我们来对,如果对不上,我也不多说。”
“可以哎。”
“你各自看,”孙少成指着木棒和树颠的结合处,“现在还有啥子话说?”
“这个不能说明问题哎!”黄春方依然嘴硬。
“如果这都不能说明问题,”江少成针锋相对,“哪种情况才能说明问题。”
“那你问它一声,看它答不答应,如果答应了,我就认!”
“你是不是要嘴硬?”
“是这个道理噻!”
“好,”江少成点点头,“你凶,我能力不够,那我就找有能力的来处理行不行!”
“你找噻!”
“好,你说的!宏伟,你马上到林业局去,喊公安科的人上来。”
江宏伟还站着不动。
“听到没有!”江少成大声说,“快去哎!”江少成看着黄春方,“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哎,那你就去问问堰塘坎的那些人吧,他们中有人比你冲得多,最后还不是只有乖乖认罚!”
听到江少成的命令,江宏伟就准备出发。
“少成,”黄俊仁对江少成说,“恁个一个小事儿,惊动林业局没有必要!”
“你看他,”江少成摊开手,“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我也没有办法哎。”
“有话好好说。”黄俊仁扳着江少成的肩膀,“走,到屋里说。”
听到黄俊仁这样说,江少成也不再坚持,他也觉得事情太小,不值得惊动林业局公安科。他把江宏伟叫回来,两个人又来到黄俊仁的家里。
桃屋的一角,有一个书柜,书柜里的书不算多也不算少。江少成走过去看了看。柜子里最多的是学校的教科书和作业本,还有毛泽东选集、小说和大众杂志。另外就是几本武术方面的书籍。有一本《站桩要诀》引起了江少成的注意。他拿起书翻了翻。
“不瞒你说,”江少成笑笑,“我也喜欢武术,但我不喜欢站桩,太文静,不过瘾。”
“站桩其实不简单。”黄俊仁说。
“你平时是啷个在练嘛?”
“一个是站桩,一个是打桩。”
“你觉得站桩有啥子作用呢?”
“站桩是一门道家功夫,别看只是站站,在武术中,对于增强下肢力量,提高下盘的稳定性也有重要作用。”
“那—-啷个练呢?”
“主要有这么几个要点—-两脚平行站立,”说着,黄俊仁就示范起来,“与肩同宽。眼睛微合,嘴巴微闭,舌头抵住上颚,膝盖微微弯曲,自然呼吸,心无杂念,身体正直。”
江少成也学着做了做,但还是没有什么感觉。
“习武习武,”黄俊仁继续说,“动和猛是一方面,但站和静是另一方面。一方面再强,另一方面不跟上,也是不完美的!”
“有点道理。”江少成点点头。
“如果你把内柔这一点补充进去,你的武艺肯定会提高很多个档次。”
“我相信。”
武术的道理是相通的,江少成是真心认同。
黄俊仁:“你现在照山,经常会面临一些危险的情况,如果打起来,很容易吃亏!这个时候保持冷静,以静制动很重要。”
江少成:“是。”
江少成看到书柜上有一本不大不小的、红色的胶皮笔记本。江少成翻了翻,本子至少写了一半,里面有诗歌、散文,还有一些名言警句。
“字还写得漂亮哎!”江少成由衷地赞扬。
“过奖过奖。”黄俊仁摆摆手。
“这些文章都是你写的吗?”
“是。”
然后,江少成就小声地念了出来—-桂花还没有绽开的时候,是浅黄色的。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桂花就绽放了,它的颜色由浅变深,两天后就变成了金黄色的甚至是棕红色……
“写得好!”江少成竖起大拇指。
“出丑出丑!”黄俊仁显得很谦虚。
“我真的想不到,在我们这里,还隐藏着你这样的高人哪!”
“啥子高人罗,”黄俊仁摆摆手,“谈不上!”
“你们这个院子一共住了几家人嘛?”江少成问。
“一共有5家人,左边是我们家,”黄俊仁边说边指,“中间是中间是黄诚孝家,就是黄春方的老汉,右边是黄春方家,在外边,还有邓平安和刘学普两家。邓平安就是那次说把他孙女强奸的那个老头儿。”
“黄春方姓张,你姓黄,你们有啥子亲戚关系没有呢?”
“我老汉是黄诚孝的一个远房叔叔,算起来,黄春方是我的一个侄儿。”
“哦,是这样啊。”
“黄春方家其实不缺钱,他老汉在城里做漆工,他也在跟着学,收入很可观。”
“那他还去偷啥子料嘛,”江少成不以为然,“贱相!”
“嘿嘿。”
然后,几个人又来到屋外。大家来到了练功桩的跟前。江少成先打了几拳。
“黄老师,”江少成指着桩子说,“给我们露一手噻!”
黄俊仁也不再谦虚,就简单地打了一套自己平时练习的套路。他围绕木桩击打,拳、掌、肘、腿等都用到了。击打有力,步伐灵活。
“不错!”江少成点点头。
黄俊仁:“虽然是练习,但也要心有敌人哪。”
江少成:“这个我知道。”
说话间,黄春芬背一背牛草从外面回来。
“她就是黄春方的妹哎。”黄俊仁介绍说。
“是,”江少成笑笑,“那天是她,今天又是她哥哥。”
“哪天?”
“砍柴哎,报恩寺那次哎。”
“哦。”
“嘿嘿。”黄春方笑笑。
“这次—-”江少成看着黄春方,”就算警告吧。”
黄春方:“好。谢谢!”
虽然黄春方嘴巴在说谢谢,但在心里,他对黄俊仁也有很大的怀疑。刚才江少成先是去的黄俊仁家,然后出来就直接来问黄春方,直接去他家里检查,这在任何来看,黄俊仁都是有很大嫌疑的。但很明显,这件事情的化解黄俊仁是起了很大作用的,如果没有黄俊仁的帮助,这件事情的后果可能很严重。黄春方只能把这个疑问埋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