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座山岭
三十五
林文英一直对周林巧崴脚这件事情耿耿于怀,因为在农村,崴脚是经常发生的,很多人脚崴了,过一段时间的修养就好了,像周林巧这样一直不好的情况非常少见。
林文英听别人说,四方山有一个观花婆有点神,城里不少人都很信实,有的当官的也专门去找她观花。
四方山是双汇乡的一个地方,离柏树湾有20多公里。
有一天,林文英前往四方山,找到观花婆。观花婆姓文,五十岁,大家都叫她文大娘。林文英带了两把面条、20个鸡蛋给文大娘,算是见面礼。在林文英这方面,她是想快点观花,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文大娘对此却不慌不忙,只是和林文英摆龙门阵。林文英一问再问,她总是用“不忙”搪塞。
一连两天,文大娘都是这样的一个口风。
到了第三天,林文英从文大娘的口风中听出了暗示,就摸出50块钱递给文大娘。文大娘接了钱,就准备观花。
文大娘把周林巧的姓名和生辰八字写在一张草纸上,然后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很别致的大瓷碗。文大娘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来盛在碗里,把瓷碗放在神龛前,又点燃三炷香插到香砵里,然后用打火机把写有周林巧姓名和生辰八字的草纸点燃。文大娘一只手拿草纸在空中挥舞,一只手立掌作礼,口中念念有词。随着草纸燃尽,文大娘把灰烬丢入碗中,然后凑近观看。
“有问题哎?”文大娘自言自语道。
“啥子问题嘛?”林文英问。
“完全看不到哎。”
“为什么呢?”
“这种情况一般是门头不对。”
“啥子是门头不对哟?”
“就是祠堂牌位错乱,定不了位哎。”
“那是为啥子呢?”
“原因很多,比如宗主有改名更姓的情况。”
“哦,”林文英恍然大悟,“我搞忘了,周林巧的老汉本来姓马,周姓是他跟着养父母后改的。”
“我说哎,难怪看不到。”
然后,文大娘重新写了周林巧的名字和生辰八字,把周姓改成了马姓,又重新盛了一碗水,烧纸看灰。如此这般地又弄了一回。
“这不是吗,”文大娘说,“看到了哎!”
“看到了啥子了嘛?”林文英问。
“哎,”文大娘叹了一口气,“这是报应哪!”
“是啷个回事嘛?”
“周林巧前世是个恶妇,”文大娘解释说,“她男人生了病,治了很久都治不好。后来,周林巧就和别的男人勾搭上了。有一天,周林巧对她的男人说背他去治病。她把男人背到一个暗河的洞口,把男人丢进洞内。回家后,周林巧还怕她男人不死,又喊了奸夫前去察看。等奸夫弯腰查看的时候,周林巧又把奸夫推下了暗河。过了18年,两个男人的尸骨才从阴河里被冲了出来……恶因孽果,报这报那,最终报在脚上!”
“原来是恁个回事啊!那—-有啥子改的办法没有呢?”
“我只管看,不管改。”
“你看都看出来了,还是请大仙想想办法哎!”
“办法嘛,也想得到一些,只是我求神仙,买香蜡纸烛,也要破费哎!”
“文大娘,你知道我们也是穷苦人家,也没有太多的钱,能不能少点。”
“那就事事成双吧。”
“啥子意思呢?”
“你不是刚才给了我50吗?”
“哦,我晓得了。”
林文英又从荷包里摸出一张50元券,递给了文婆婆。
“但我也不晓得行不行,”文婆婆解释说,“只是试一下。”
然后,文婆婆就把方法告诉了林文英。
“记住,”文婆婆叮嘱说,“明天晚上12点钟,你去附近的庙里。我也在家里做法,向神灵祷告,助你一臂之力。”
“好的。”林文英点点头。
回到家,林文英就找来白纸,剪了两个纸人,写上“周林巧前世之夫”,“周林巧前世之奸夫”字样。第二天晚上,林文英和周林巧来到石门小庙,在神像前把纸人烧了,然后双腿跪地,双手合十,默念许愿。
遗憾的是,这番操作后作用好像并不大,周林巧的脚还是痛。
在周家,周林巧和周林妙两姊妹的感情是比较深的。和哥哥是男女有别,和大姐是有年龄差。周林巧和林妙年龄相仿、性格相似,也没有明显的利害冲突。两姊妹从小互相关心、互相爱护。
周林巧结婚后,周林妙知道她的脚不好,江少成也大大咧咧,在生活上,周林妙经常会给二姐力所能及的帮助。
一天,周林妙决定去给周林巧送点柴。在山林里砍好柴后,她把柴背到周林巧家。
“二姐,”周林妙说,“给你送点柴来。”
“不用麻烦,”周林巧说,“我们自己晓得去弄。”
“去弄?柴在哪里呢?”
在周林巧家有一点柴,但确实不多,大概只够一两周用。
“吃了饭再回去。”周林巧说。
“要得。”
吃过晚饭,天已经黑下来了。
“今天就在这里过夜,”周林巧对周林妙说,“明天再回去。”
“嗯。”
收拾完毕,几个人就来到寝室看电视。因为半高山比较冷,很多家庭的电视都放在卧室里,大家坐在床上,暂时不脱衣服,用铺盖把脚盖住。这样电视看完了,被窝也被暖热了,睡觉也比较舒服。
江少成和周林巧脱了鞋坐到床上。周林妙坐在床边。
“你也到床上来哎,”周林巧指了指她的身边,“不然脚冷。”
周林妙脱了鞋坐到床上,周林巧扯过铺盖来把周林妙的脚盖上。这样,周林巧在中间,江少成和周林妙在两边,大家边看电视,边有一句没一句地摆龙门阵。看了1个小时,周林妙想去睡觉了。
“时间还早,”江少成说,“再陪我们聊聊天吧。”
又聊了一会儿天,周林妙真的瞌睡来了。她闭上眼睛,不久就睡着了。过了一会儿,周林巧和江少成瞌睡也来了。江少成把电视关了,然后两个人也躺下睡了。
吃完饭的时候,周林巧给婆婆说过让妹妹和她一起睡。林文英已经躺下了,但左等右等也不见周林妙来睡。她有点奇怪,就穿衣起床,推开儿子儿媳的房门。她看到,江少成、周林巧和周林妙居然睡在一张床上。这让她非常吃惊。
半夜,江少成醒来,他看到周林妙一只手把周林巧抱住,另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身上。江少成轻轻地把周林妙的手拿开。江少成看到周林妙的眼睛好象睁了一下,然后又闭上了。在睡梦中,周林妙显得更加可怜、可爱。
第二天起床,林文英偷偷把江少成喊到一边。
“你们啷个能够那么做哟!”林文英说。
“哪么做嘛?”江少成问。
“就是三个人睡在一起哎。”
“这有啥子嘛。”
“啷个没得啥子呢?周林妙是放了人户的,要是让未婚夫家知道了,啷个得了!”
“我们之间没得啥子。”江少成笑笑,“奶子,你放心,我不会做讨咒的事情。”
“以后不要这样了。”
“我知道。”
林文英瞅了个机会,也和周林妙说了一下。
“你一个妹崽,”林文英有点怨怪,“和姐姐姐夫睡在一起,成啥子体统嘛!”
“嬢嬢不要担心,”周林妙说,“少成哥不是那种人。”
“不是那种人也不行,要避嫌哪!如果被外人晓得了,还不知道会造出啥子谣来呢!你还没有成家,传出去了,对你不好!”
“我知道了。”
对于周林妙来说,她确实对江少成能言会道、勇敢睿智比较欣赏。特别是江少成最终娶了周林巧,这对于一个男人来说相当不易,是一种有担当的表现,这也让周林妙非常佩服。而对于江少成来说,她确实喜欢周林妙,但这种喜欢并不是以占有身体为目的,主要追求的是一种精神享受。在江少成的心里,姐夫对姨妹的那种伦理防线一直很牢固。
在农村,一个人成熟的标志就是结婚。为了让儿子有当担、有责任、有目标,父母一般会在儿子结婚后就会分家。让儿子重新开始,成家立业。
对于江少成,虽然没有分家一说,但刚刚结婚,小家庭的经济基础还是非常薄弱。和很多人一样,结婚后,江少成也在思考发家致富的问题。那次王大军到他家里来,大家讨论发家致富的项目,江少受到了很大的启发。
有一天江少成到黄家坝照山,来到黄俊仁家。这天是星期天,黄俊仁不上课。黄俊仁家里养着四五十只长毛兔,兔圈就在地坝的边上。这个时候,黄俊仁正在给兔圈做大扫除。他把一个大木盆放在兔圈的顶上,然后利用虹吸原理让水顺着胶管流下来,水到之处,同时用竹扫帚清扫,效果很好。
看到江少成到来,黄俊仁就放下手中的活路来和他聊天。
“现在兔毛好多钱1斤嘛?”江少成问。
“65左右。”黄俊仁说。
“还是降了几块哎,前几场都是70几。”
“是。”
“不晓得以后是涨还是降哦?”
“哪个晓得呢!”
“哎—-”江少成叹了一口气,“当初兔毛价格降到20多块钱1斤的时候如果开始发展,这个时候不就发了吗!”
“是,”黄俊仁笑笑,”但哪个后脑勺长得有眼睛呢。”
“我真的好想赌一把哟!”江少成看着黄俊仁,眼睛里有一股光芒放出来。
“啷个赌嘛?”黄俊仁问。
“我不想像一般人那样做,我准备一开始就喂大兔。”
“那你准备喂好多只呢?”
“至少一二十只噻。”
“那要点钱来投资哎!”
“起码三四千噻。”
“那钱从何来呢?”
“想法哎!”
“找你哥哥借啊?”
“嘿嘿。”
“现在兔毛行情还可以,”黄俊仁做出思考的样子,“你去找别人买,别人是可卖可不卖;就是卖给你,他价格可能有点高哦!”
“高一点也无所谓,”江少成扬了扬头,“嗯,你觉得我这个想法可不可行呢?”
“这个,”黄俊仁想了想,“啷个说呢。我晓得你是想打一个时间差,嗯—-”黄俊仁点点头,“如果运气好,也可以赚点钱。”
“我算了一下,如果兔毛价格能够在60块钱稳住,最多半年就可以回本。”
“就怕算路不朝算路来哎!”
现在兔毛价格回落下来,江少成判断可能会在50元附近稳住,后市还有上冲的可能性。以前的经验多次证明,价格的上涨和下跌都有一个曲折的过程,上涨不是一冲到顶,下跌也不是一落到底,都是涨涨跌跌、跌跌涨涨。归根结底,还是要有一点冒险精神,就是要敢赌。
要反人性!王大军的话又一次浮现在江少成的脑海里。
江少成当然也知道这个思路的风险点,一个是兔病,一个是价格。对于兔病来说,如果是常见病也没有什么可怕,怕的就是兔瘟。兔瘟一来,在很短的时间里,兔子就成院子成院子、成村成村、成乡成乡地死亡,对兔农来说就是灭顶之灾。对于价格来说,并不指望兔毛的价格有多高,关键是必须在较高的价格保持稳定,这样,大兔剪毛可以卖钱,卖兔崽儿更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不久,江少成听到兑窝凼一个叫谭家珍的人要卖兔子,他立即前去打听。
“听说你家有兔子要卖?”江少成问。
“有这回事。”谭家珍回答。
“现在兔毛行情还可以,为什么要把兔子卖掉呢?”
“修房子差钱哪!”
“啷个卖嘛?”
“30块钱1斤。”
“兔子在哪里嘛?”
“就是那些!”谭家珍指了指院坝边上的兔圈。
两个人来到兔圈旁边。江少成看了看,兔子都是成年大兔,从精神状况看,兔子也比较健康。
“明说,”江少成说,“现钱我是没得。我有一套高组合,用它调你的兔行不行?”
“嘿嘿。”谭家珍笑笑,“我还是想现金交易哎。”
“你房子修好后反正要买家具,”江少成说,“我那套高组合用料讲究、做工精致,绝对不比你自己做的差!”
“那你准备啷个调呢?”
“按现在的行情,一套高组合三四千块钱要值噻!”
“值不值还是要看了才晓得。”
“这个你放心,随便你看。”
“好,到时候我有空了去看。”
“就明天吧。”
“嗯—-也可以。”
第二天,谭家珍就到柏树湾,查看了那套高组合。
“三四千块钱值不了!”谭家珍摇了摇头。
“那你觉得值好多嘛?”江少成问。
“嗯—-2000块吧。”
“不止。”
“嘿嘿。”
“嗯—-”江少成想了想,“用这套高组合调你20只兔子行不行嘛?”
“我那兔子,平均每只有5斤吧,就算30元1斤,一只兔子就是150元,20只就是3000元。划不来!”
“那就少两只吧。”
“不行。”
“少3只。”
谭家珍还是摇头。
“我也撇脱,一步到位,少5只。”
“这样行不行?”谭家珍想了想,“你还是给现钱。如果给现钱,20只兔我只要你2000元。”
“那你硬是把我谅到了哎!”
“那这个生意可能就做不成了。”
“再让1只。”
“我也撇脱,11只,干就成交,不干就算了!”
“12只。”
“好吧,”谭家珍咬咬牙,“12只就12只。”
“但我有一个要求。”
“啥子要求嘛?”
“我要马上去背兔。”
谭家珍也知道江少成为什么要这样,他是自己回去后把好兔藏起来。
“那我也把话说在前头。”谭家珍提醒说,“你也不能挑,从哪边开始捉随你,反正是挨一挨二地捉。”
“可以。”
“那写一个协议吧。”
“好的。”
江少成拿出纸笔,写了一份简单的《协议》。他誊抄了《协议》,一人一份。江少成把《协议》交给谭家珍。
然后江少成就背了一个扎笼,跟着谭家珍去背兔子。把兔子背回来后,暂时没有安置的地方,江少成就把兔子暂时散养在桃屋里。
第二天早上,周林巧起来做早饭。周林巧已经有了五六个月的身孕。虽然身子沉重,但长期以来炼就的身板把压力稳稳地扛住,周林巧每天忙里忙外,和一个正常人没有什么两样。
早饭做好后,两个人坐到饭桌前。
“上午他们要来抬高组合。”江少成说,“你也不要多说什么。”
吃了饭,江少成就到太平寨去卖建兔圈的材料去了。
上午10点钟,谭家珍领了五六个壮劳力来到江少成家抬高组合。高组合大致分成三部分,一部分是顶柜,另外两个部分是两个大衣柜。大家用竹竿和麻绳捆绑成滑竿,把高组合的组件绑在上面。
“家珍,”有人问,“床头柜抬不抬?”
“抬哎。”谭家珍说。
“那不行。”周林巧不同意。
谭家珍:“我和少成说好了的,高组合的所有东西都算。”
周林巧:“床头柜不属于高组合。”
“它挨着高组合,啷个不属于?”
“就是不属于。高组合是高组合,床头柜是床头柜。”
“它们不是一套的,那你们为什么又将它们组合在一起呢?”
“那是为了实用方便。”
“你这个妇道人家有点不耿直哎!”谭家珍有点不满。
“不是我不耿直,”周林巧大声说,“是你们太过分!”
谭家珍把《协议》拿出来,上面确实只写了“高组合”,并没有“床头柜”的字样。在《协议》里找不到明确的根据,谭家珍只好作罢。
上午10点钟,江少成从太平寨把做兔圈的材料买回来,开始制作兔圈。他用旧楼板锯成一些木条,然后用钉子钉成70公分长,40公分宽,40公分高的木框,再在框子上用铁丝织成栅栏,最后把这些框子串联起来。从上午10点钟一直做到下午6点钟,兔圈终于做好了。一共两排,没排6个圈。
对于周林巧来说,虽然用高组合调长毛兔有点不愿意,但毕竟调来调去还有个东西在,不像赌博,就是石头丢进了水里,无影无踪。这套高组合家具本来就是婆家做的,江少成要调她也没有更大的话语权。关键是作为一个家庭来说,有一套高组合也差不多了。既然调了,周林巧也接受了现实。从此以后,她就担负起了喂养这12只兔子的工作。虽然增加了工作量,但这12只兔子也是一种成家立业的努力,周林巧的心里也充满了一点希望。
遗憾的是,兔毛价格并没有如江少成所料,后来它确实跌到了50元左右,而且确实从50元又重新向上冲高,最高再次来到了七八十元,只可惜持久性不行,很快就下来了,而且从此一跌再跌,下跌到60元、50元、40元,然后长时间在40元上下震荡。兔毛价格又出现了考验耐心、考验毅力的低迷期。
在冬天,青杠树的树干和树枝都干枯、皲裂了,好像要枯死了一样,但一到春天,在春风的吹佛、春雨的滋润和春阳的照耀下,它们很快就苏醒了。3月下旬,几个太阳天一出,青杠树的新芽就爆裂开来,以后几乎是两三天一个样,就看到那嫩芽像芝麻大、像米粒、像黄豆粒大—-然后,叶子伸展开来;虽然还很小,但千万的嫩叶挂满枝条,满树的空间都是星星点点的绿色。再过四五天,那空间就变成了一片青翠了。
在大好春光中,江少成也当爸爸了。周林巧的发作很快。在坡上,周林巧提着一小捆柴回家,这个时候感觉肚子有点痛。回到家,疼痛更加加重。江少成就去上院子叫何宏毅,何弘毅到家后不到10分钟,羊水就破了,两三分钟后,孩子就娩出了。
“情况怎么嘛?”江少成问。
“身子硬是争气!”何宏毅感叹,“伤口很小。注意营养,注意消毒就行了。”
“哪个时候可以下床活动呢?”
“她哪个时候想下床都行。”
然后,江烧成给周林巧煮了一碗面条,里面加了4个煎鸡蛋。江少成煮饭来给周林巧吃,这在两个人结婚以来还是第一次。
“好吃。”周林巧点点头,“只是懒,哪有不会的嘛!”
生产后半天,周林巧就下床活动了。第二天,她已经开始做家务。到第四天,她就到处走动,如果不知道,完全看不出来她几天前才生产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