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座山岭

二十八

第二天8点左右王大军醒了。起床后,王大军到外面洗衣台洗漱。今天天空放晴了,虽然晨风还让人感到有点冷嗖,但想到不久后太阳就要出来,人们的精神也为之一振,那种冷的感觉顿时减轻了许多。

“等会儿来吃饭。”王姑娘说。

“不用管我,”王大军回答,“我自己带得有干粮。”

洗漱完毕,王大军回寝室吃了三个蛋糕,然后就走到街上。走出乡政府,王大军往右边的上坡走去。

过了学校,然后就到了粮站。粮站是太平寨的最高点,在这里往远处看,周围的景色尽收眼底。

王大军从小在县城长大,虽然这里也是大山环绕,但因为城区面积大,还有高楼大厦的遮挡,山区的感觉并不明显。特别是站在海拔1100米的地方来看大山,这种情况很少。

最远处是笼罩在淡淡蓝蔼里莽莽群山,越往后退,蓝蔼就减少一分,山岭的本色就看得更清楚一点。来到一两百米的近前,山岭就满是青翠的质感了。一列列山脉绵延不绝,山岭交错堆叠,如果细数,可以数出七八层甚至十多个层次。这些山岭都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但又是更大山岭的组成部分,群山连绵、层峦叠嶂。

大山的形成主要是地壳运动的结果,在板块的挤压下,地壳隆起,然后就形成了高山。高山之上,会有冰川、降雪和降雨。它们融化流淌,所到之处,就塑造出了一条条河流,冲刷出一处处沟壑。千千万万的沟壑把高山分割,形成了无数的山包、山峰和山岭,然后形成千姿百态、如此多娇的江山面貌。

在外面呆了大半个小时,王大军回到乡政府办公室。办公室里有汪姑娘、黄书记和昨天看到的那个扎鞋垫的年轻姑娘。正聊着天,黄书记站起来。

“小王,”黄书记对王大军说,“走嘛,去看一下嘛。”

“看啥子哦?”王大军问。

“审强盗哎!”

王大军跟在黄书记后面,两个人来到二楼,在一间门上,挂着“治安室”的牌子。黄书记敲敲门。

“哪个?”里面有人问。

“我。”黄书记回答。

门打开,开门的是陈家胜。黄书记和王大军进到屋里。

屋子的墙边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年轻人,看样子,他正在面壁思过。他中等个头,脸比较瘦,平头,头发很长,看起来很邋遢。两个人进门的时候,年轻人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去。

“张川,”陈家胜对年轻人说,“还是早点交代了!这样我们可以从宽处理。如果不老实交代,我们就只有把案子交到双河派出所或者玉冬县公安局了,那个时候后果就有点严重哦!”

张川还是闭口不言。

“你到底偷没有嘛?”王大军问张川。

“没有。”张川轻轻说。

“你没有偷,”陈家胜厉声问,“啷个说个话细声细气的,没有一点底气呢?”

张川沉默不语。

“你看你这个样子,”黄书记插话说,“头发这么长了也不剪,一看就像个毛狗强盗哎!还是早点老实交代了,免得敬酒不吃吃罚酒!”

张川目光呆呆地看着墙上一个固定的地方,好象在思索,当然也似乎是在顽抗。

“站好!”陈家胜把张川拉离墙边一点,“把手伸平,把马步蹲好!”

张川按照规定蹲起了马步。

“你日妈动作标准点!”说着,陈家胜踢了张川一脚,“把手抬起来,把腰蹲下去!”陈家胜边说边用力“拍打”着,让张川做规范、做认真。

张川半蹲着。

“如果不说,”陈家胜警告道,“这个姿势有点扎实哦!”

等了一会儿,张川还是不开口。

“行嘛,”陈家胜咬牙切齿,“你不说,那我们就来看看,到底是你牙巴硬,还是你腿硬!”

张川的马步虽然不是很标准,但肯定是吃着劲儿的。仅仅过了两三分钟,他的腿就明显开始颤抖起来。但他暂时还能够坚持。

“莫耍滑头,”陈家胜站在张川的身边,随时进行监督和纠正,“马步也蹲不来吗?蹲下去点!”说着,陈家胜又朝张川的屁股踢了一脚。

又过了半分钟,张川的表情已经明显难受,他的腿颤抖得更厉害,汗水也从额头上冒了出来。

“你现在知道难受了?”黄书记数落说,“那你想没有想过别人的兔被偷了他们的心情呢,那比你要难受得多!”

陈家胜:“你是痛在身上,别人是痛在心上!”

王大军看到张川好象准备说了,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从感觉上,王大军更偏向于他是偷的。

张川的忍受已经达到了极限的边缘,身子两次大幅抖动。

“蹲好!”陈家胜大声说。

突然,张川身子一歪,“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做啥子,”陈家胜大声吼道,“想耍赖吗?起来!”随即,陈家胜又踏着张川的屁股蹬了蹬。

张川费力地从地上站起来。看得出来,他的腿已经有点不听使唤了。

“说不说?”陈家胜再次对张川逼问。

张川好象一下子回过神来,继续保持沉默。

“你是不是以为不说我们就拿你没有办法了?”陈家胜恶狠狠地瞪着张川。突然,陈家胜一把揪住张川的衣领,再用手卡住张川的喉咙,然后猛力地把他推到墙边。张川的样子就像一只被悬挂着的一只兔子。

“确实,”陈家胜自嘲地笑了笑,“老子是不敢把你打伤打残,但医治你的办法多得很!今天看在县里来的同志的面上,我暂且饶了你。你各自下去好好想想,是顽抗到底还是老实交代!如果继续顽抗,下次就不是这个样子哦!—-滚!”说着,陈家胜就狠狠地推了张川一把,“到黑屋去!”

张川又被关进黑屋里。

“小王,”黄书记问,“今天有没有事呢?”

“没有事,”王大军说,“来乡里,就是听领导安排哎!”

“和我们一起下村走走吧!下乡嘛—-至少吃饭没有问题噻!”

“可以哎,”王大军爽快答应,“走的时候喊我一声。”

“要得。”

王大军来到乡场的一个小杂货店,买了一个洗脚盆,还买了一张脸巾。昨天把陈老师的脸巾当抹布用了,必须要给他有个交待。回到寝室把东西放下,黄书记就在外面呼唤了。

下乡的一共有5个人,除了王大军、黄书记和陈家胜外,还有一个姓高的烟技员,一个姓黎的蚕技员。

一行人从乡政府背后的山沟下去。

山路两旁,山包千姿百态,沟壑纵横交错,树木坚韧挺拔。对于大自然来说,这些千姿百态都是由无数个因素在千百万年甚至上亿年时间里综合作用的结果。对于这样的丰富多彩,你可以总结归纳,却无法详细地描述其形成的过程和细节,只剩下无限的感慨和惊叹了。

山路很多时候是缓上缓下,主要是泥土路。但在历史的长河中,总有一些好心人在最危险的地方会挖出一些梯坎,会用石头进行一些简单垫塞镶砌,以降低行走的危险。

王大军又想起了张川的案子。

“哎,”王大军问陈家胜,“张川这个案子到底是啷个回事嘛?说他偷兔,有啥子证据没有呢?”

“有哎。”陈家声说,“没有证据,我们也不会弄他。”

“农民最痛恨强盗!”黄书记说,“这样贵偷这样,那样贵偷那样,一个家庭好不容易搞成了一点事业,一夜之间就被他们搞垮了,一个好好的地方,被这些人搞得乌烟瘴气!”

然后,陈家胜介绍了一下案件的细节。这个盗窃案发生在红旗村天星组一个叫山王庙的地方,被盗户姓高。被盗案发生的前两天,有人就看见张川在附近转。兔被偷后,高家打听到了张川最近卖了几只兔给大河坝的吴某。高家人立即到吴某家去访查。高家的人还在远处说话,那兔子就使劲地刨圈门,好象认识似的。虽然兔毛已经被剪了,但通过一些小特征,高家人还是认出了其中至少一只就是他们被盗的兔子。这样,高家就向乡政府报了案。陈家胜找到张川,问他卖给吴家的兔子是哪里来的。开始,他说是他姑娘家的,经过调查,根本没有这回事,以后他又说是他姐姐家的,还是和事实不符。”

黄书记:“高家的兔子肯定是他偷的哎!”

“应该是。”陈家胜点头说。

“嘿嘿,”王大军笑笑,“现在就等张川的口供了,是不是?”

黄书记:“对。”

王大军:“如果他不承认呢?”

陈家胜:“那—-我们只好交给双河镇派出所了。”

黄书记:“按照规定,盗窃数额超过500元的,都可以交到区上。”

王大军:“张川这个案子超过500没有嘛?”

陈家胜:“一只兔子算200元,一共是4只兔子,你说是好多嘛?”

“嘿嘿。”王大军笑笑。

经过了一个水库,然后转向左边的山岭。又走了大半个小时,一行人来到了先锋村马支书家的家。

马支书的家在一个院子里,这里有两三户人家。从一个梯坎上去,就来到了坝子上。这块坝子有半个篮球场大,地面是用石板镶砌而成的。石板比较规则,但有的地方已经出现了塌陷,看样子有点年头了。

“黄书记、陈治安,”一个站在边上忙活的人站起身来打招呼,“你们来了?”

“马支书,”黄书记问,“在做啥子哦?”

马支书:“倒几个兔圈。”

在坝子边上放着一些倒兔圈的材料。王大军看到,在一个模板里,横竖放着几根竹片,一看就知道,这是为了节约成本,用竹片来代替钢筋。

“来不来得及哟?”黄书记笑着说,“等你把兔养起来,价格怕又下去了。逢贱莫懒,逢贵莫赶哪!”看来黄书记和马支书比较熟络,所以说话也比较随便。

马支书:“管得来不来得及哟,总得找点事做哎—-搬几根凳子出来!”马支书朝屋里头大声喊。

很快,一个中年妇女便一手拿着一根长板凳从屋里出来。

“黄书记、陈治安,”中年妇女招呼道,“你们坐!”

马支书家喂有三四十只长毛兔,兔圈建在坝子的边上,一共3排,每排有15个圈。这个时候,有两个兔毛贩子正在剪兔毛。

马支书的手糊得有点脏。他到坝子边上的一个盆子里洗了洗手,然后回到屋里拿了一包烟回来,给大家一一发放。

“前场兔毛好多钱一斤嘛?”黄书记问马支书。

马支书:“72、3哪。”

“你给兔毛贩子好多嘛?”

“70。”

“兔毛价格起来了,”陈家胜提醒马支书,“偷兔的又比较猖獗罗,你们还是要注意一点哪!”

“嘿嘿,”马支书笑笑,“我们这里一向比较平安,这10多年来,除了哪家的菜叶子不见了几匹这样的小事外,还没有发生过大的偷盗案呢!”马支书显得很自豪的样子。

黎技术员看到马支书的桑树枝条长得有点问题,就让马支书拿了一把锯子,他下到地里帮着修剪。

王大军看到剪兔毛有点意思,就想试一试。

“我来剪一下行吗?”王大军对兔毛贩子说。

“你剪过没有嘛?”兔毛贩子问。

“剪是没有剪过,但看起来也不是很难哪。”

“嘿嘿,”兔毛贩子笑笑,“看起容易做起来难哪。”

“试了才晓得。”

“那你就来试一试吧。”

然后,兔毛贩子就把剪刀递给王大军,王大军就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剪起来。

“剪刀不能扭着,”兔毛贩子对王大军说,“要顺着剪。”兔毛贩子好像对王大军还是不放心,就用手按住兔子。开始王大军的手还有点僵硬,但很快就松弛下来,再过了一会儿,已经看起来像那么一家人了。为了显摆,王大军就把速度加快。剪颈、胸、肚子的时候还顺利,在剪腿部的时候,一不留神,剪刀就剪到了兔肉。兔子感到了疼痛,就使劲地板动起来。

“哎—-”王大军感叹道,“技术要点不复杂,就是要有耐心,要心细!算了,还是你来。”说着,王大军把剪刀还给了兔毛贩子。

过了不到10分钟,马支书的媳妇就喊大家回去喝水。

等大家回到坝子上,板凳上已经放了好几个碗,每个碗里都有两个醪糟荷包蛋。

“还搞这些做啥子嘛!”黄书记说。

“农村只有这个条件哪,”马支书指着边上的一盆热水,“这里洗手。”

有的洗了手,有的也难得洗,大家各自端上一碗荷包蛋,坐着或者站着吃起来。

“马支书,”黄书记问,“你们这里烤烟好象还没有啥子行动哎?”

“是有点慢。嘿嘿,”马支书笑笑,“大家不愿意搞哎!”

“落实了好多亩嘛?”

“还是有10来亩哦!”

“你们村是80亩的任务哦,”黄书记感叹道,“还差得远哪!恁个搞,你们村的任务啷个时候才完得成呢!”

“你问我,”马支书看着黄书记,“我问哪个呢?”

“你是支书,你要带头哎!”

“嘿嘿,我又不比哪个多手多脚,他们嫌难搞,我还不是嫌难搞啊!”

黄书记:“按马书记的意思,不种烤烟的要坚决收烤烟抵押金罗!”

“要收还不是只有收。”马支书无奈地说。

“马书记说你们报的田土面积数不准哪!”

“实际上只有这点面积!”马支书的样子很认真,“我们村田人平1.75亩,地3.8分—-这是以前包产到户的时候丈量过的。如果政府不相信,可以组织人来重新丈量!”说到这里,马支书有点激动起来。

“我不是不相信你,”黄书记强调说,“现在是其他的不说,只说啷个才能完成任务哎!”

“哎—-”马支书叹了一口气,“这3.8分地,种包谷至少要一分吧,栽桑树要一分吧,家里还要种点菜噻,剩下的还有好多面积来种烤烟嘛!”

黄书记:“还是要想办法哎!”

“难哪!”马支书摇摇头。

在马支书家待了半个小时,一行人继续前进。走到接近沟底,在麻柳组田组长家吃了中午饭。然后,一行人又开始从沟底往上爬坡,边走边访。晚上6点钟左右,一行人从另外一个方向回到了乡政府。

春天的天气变化无常。从早晨看,好像是一个大晴天,但上午九十点钟,天上就出现了云层。云层氤氲、散乱,好像要变天了。但中午12点的时候,云层又被太阳驱散,太阳又出来了。然后到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云层又慢慢堆积,把太阳遮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