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树
我倾听着落叶落在地面的摩挲声,百无聊赖地摆弄着食指上的戒指,反复地取下和戴上,直到食指骨节充血发红。我弓坐在长椅上,从口袋中掏出烟盒,用力地摇晃一下,烟卷在盒中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应该还剩下半盒,我心里想着。一些零星的烟草掉落在我的手上,一阵傍晚的秋风将它们卷走,也让我感受到了一丝寒意。
我小心地用手护住打火机,点上香烟,看着吐出的烟气在我的视线中逐渐消失。虽然不是樱花盛开的季节,学校里也聚集了许多的游客,看到我旁若无人地吸烟,几个驻足聊天的中年女人不自觉地向更远处挪动了一些。
今天是周四,是我每周与朋友相聚的日子。我们相约每周四在不远处街口的日式酒吧见面,倒也不是因为周四有任何特殊的含义,也不是因为那间简陋复古的酒吧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长处,只是因为我们某次恰好这么做了,后面便延续下来。
酒吧的主人是一个日本人,我们都叫他井村,我们也尝试问过,为什么一个日本人会选择在中国开一间酒吧,他总是漫不经心地吐出一个烟圈,回答我们说,无非是碰巧来到这里,在故乡也没有什么相识,于是在哪里都一样。
今天是我先到了。
“喝什么?”
井村从吧台后抬眼看了一眼,便询问道。
“老样子。”
我说着将外套脱下递给井村,坐在了吧台前的高脚凳上。
井村能记住我们几个熟客要什么,因为店里的客人实在是少得可怜,以至于我们一度认为他开酒吧不过是为了消遣或有机会和别人说些可有可无的话。他没有立刻去帮我调酒,而是悠哉地擦拭着酒杯,随口和我聊天。
“最近过的怎么样?”
这是他在没想到聊天话题时最常问的一句话,每次听到后,我都会觉得他已经掌握了中文聊天的精髓,并且我总会认为,他其实对我究竟在做什么本身并无兴趣。
“还是老样子,上课,读书,约会,上你这里喝酒。”
我一边回答道一边催促他帮我调酒,这样的回答几乎每次见面都要重复一次,想来已经说了几十次了。
“看的什么书?”
井村没有理会我的催促,仍然慢条斯理地问道。
“《七个疯子》。”
“说什么的?”
“一群底层的无赖,通过让女人卖淫和绑架富商来建立乌托邦。”
“比你上次看得有意思多了。”
井村耸了耸肩,随手递给我一根七星,继而转身拿起身后的威士忌酒瓶帮我调酒。
我点起香烟,看着他打碎冰块、摇晃酒瓶、切开柠檬……一般的调酒师都会尝试着尽量表现出自身的优雅与格调,井村则截然相反,他的动作粗鲁且直接,力求在最快的时间内完成工作,他自己总是辩解称华美的动作不会为酒精带去任何一点更多的醇香,我们则总是嘲笑他为了偷懒而已。
接过酒杯,我继续独自坐在吧台,感受着时间的流逝,我一直用这种方式去体会青春的消磨,将自身沉溺在酒精和香烟之中,直到原本年轻光滑的肌肤被酒精浸泡得褶皱泛黄,充满朝气的眼神被香烟熏染得暗淡无光,虽然这并不能称之为理想的生活方式,但至少不让人觉得苦恼。
在过去的一年里,我吸烟三千零二十三根,饮酒两百七十三次,性爱三十五次。
不过我倒也不是一直颓废地度日,在日常的生活中,我仍然有某些看似努力的行为,凭借着不错的天赋甚至取得了一些令旁人称羡的成果。但我从不认为这是我努力的结果,也不会为之鼓舞,这不过是我本应得到的罢了,就和我生命中无缘无故失去的那些事物一样,都是早已被确定的。而我所需要做的,仅仅是在早已敲定的结果公布前,表现得努力争取或害怕失去。
我倒也不是从小如此,只是在父亲离开家后,便难以避免地萌生了这种想法。自此后,就如同多米诺骨牌接连倒下一般,这种植根于内心的无力感如影随形地伴随着我。我与这位无形的对手纠缠了将近十年,终于在我二十三岁的时候,决定向它宣布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