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小视界
柿子树下的故事
小时候,妈妈常常带我回外曾祖父家,从我们家走路过去不到十五分钟。
在我的记忆中,外曾祖父已是年迈的样子,留着长短不一、黑白相间的胡须,瘦削的面容,微微佝偻的背,没有想象中那么平易近人,也不是严肃刻板的老人。
以前的村落常常是“四合院式”的结构,上下左右的房子呈正方形整齐排列,强调对称结构,中间留着宽阔的场地,严谨诠释着“天圆地方”的设计理念。
每到傍晚,各家孩子经常在圆形场地上追逐玩耍,尘土飞扬,直到夜幕降临,孩子们在一声声呼唤当中归家去,这些尘土才得以落地。
院落的一侧背靠小山丘,那里长满了外曾祖父亲手栽下的杨桃林,每到夏天,杨桃熟的特别快,密密麻麻地长了一片又一片,稍不注意就星星点点落满一地,饿的时候,小孩子就去后山捡杨桃吃,掉在地上的杨桃更甜,吃完后更饿了。
外曾祖父家背对四方院落,占据四方形外的一隅,对面是果林和荆棘丛,一条小路从林子深处延伸出来,从外曾祖父家的左侧穿行而过,到达四方院落,再往远处可以见到呈流线型的、蜿蜒起伏的山脊。可以说外曾祖父家背后是热闹,前方是禅静。
外曾祖父家的小院落是极可爱的,主屋有两层楼高,里面囊括着一室两居,旁边挨着稍低的房子,是做厨房用,厨房旁边再挨着一间小瓦房做仓库用,里面放着簸箕、铲子、锄头、犁耙等农具,仓库的东北角立着一间茅厕,有半身隐蔽在丛林中,西北角是一个用塑料和木头制作的小雨棚,下大雨时会漏水,外公的大二八自行车常停放在那里。
房屋的檐廊上雕镂着花朵图案的水泥台子,用来切菜和晾晒蔬菜干以制作酸菜,旁边立着水龙头,外公是个勤奋的人,常帮外曾祖父修补家内外的器具,所以水龙头一直是常新的模样。水是从远处的山上通过细长的水管引下来的,夏天不仅甘甜,触摸起来十分凉爽。
房屋前面的空地长满有中指高的小草,各种瓶瓶罐罐堆积在那里,层层叠叠成横排列,上面种满了蔬菜。草地上铺着青石板,经过日晒雨淋,石板被大自然打磨得越发光滑,夏日时节,散发着凉丝丝的触觉。
光滑的青石板铺成十米远的小路,小路的尽头是一棵柿子树,不算粗壮,看起来有十几米高,修长的主干便占了七八米,相比一般的柿子树,叶子稀疏,所以每年长的柿子也并不十分多,柿子树太高不好攀爬,大人只能把竹竿的头弄成夹子去采摘,但柿子树的小枝比较硬,很难扯下来,大部分时候,只能挥舞竹竿将柿子打下来。
伴随着“梆梆梆”的声响,一场“柿子雨”降落,我喜欢看柿子砸在草地上的样子,喜欢听柿子砸到地上发出厚重的声音,也喜欢拨开野草野花去捡拾柿子,青绿的、橘黄的、鲜红的,各式颜色的柿子铺在地上,任人捏拿。
外曾祖父喜欢将生硬的、还未成熟的柿子用温开水浸泡储存在罐子里,经过一段时间,生硬涩口的柿子变得柔软,泛红透亮,仿佛吹弹可破一般,一口咬下去,甘甜绵软,涩味消失,红色的汁液散开,稍不注意就会从嘴里漏出来。
柿子本来就结的少,所以泡柿子便成了外曾祖父家十分珍贵的一道美味,一般到重要时刻才会开启。
外曾祖父疼惜妈妈这个大孙女,每次在柿子成熟时,他就叫妈妈回去采摘,那时候也是杨桃成熟的季节,顺便摘些杨桃,但是杨桃每次一长就长满整个小山丘,总也吃不完,所以人们并不是很稀罕它。
托妈妈的福,每次回外曾祖父家时,我都能吃上不可多得的泡柿子。
外曾祖父喜欢将浸泡过的柿子拿到小学门口的操场上摆卖,周围也有一些老人坐在那里卖甘蔗、水果,使用甜蜜水腌制过的杨桃、沙梨,再撒上些辣椒粉,摇匀后,就是一道不可多得的当地小吃。
和其他卖方一样,他在操场上铺起一张蛇皮袋,将盛着泡柿子的罐子放在上面,每个柿子卖两毛钱,客人一来,他就用自制的镊子从罐子里夹出一个泡柿子,殷勤地递给人家,并满心欢喜地收过钱来。
这些泡柿子一个下午就被卖完了,根本不够卖,每次库存只够摆个一两次。
后来,外曾祖父去世了,外公家也搬离了老家,去了新的地方。
渐渐的,外曾祖父家的水龙头不出水了,生锈烂掉了,走廊积满灰尘,大二八被四轮小汽车取代,被停放在某个不漏水的车棚下,屋前长满了齐腰的杂草,青石板小路也不见了,前方的果林和荆棘层层倒下,被锯齿砍倒,被火光吞噬,被灰色的泥浆掩埋。
在一场大雨过后,小茅厕和仓库塌了,房屋顶的瓦片滑落,木梁裸露在天空。高高的柿子树仍然在那里。
四方院的一角剩下了残瓦颓墙,院子里的热闹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消失,曾经的土坡、土路变成了水泥路,周围的瓦房被钢筋水泥替代,那满山丘的杨树林再也没有小孩去光顾,杨桃落在地上,铺了一层又一层,腐烂、消失,回外曾祖父家的那条路已寻不见踪影,妈妈说那十五分钟的路她已经不知道怎么走了。
那棵柿子树依旧孤独地伫立在那里,见证世事变迁。
人间的故事还在书写,有一天,我想那棵柿子树也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