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旧事
李裹儿被放开,定神,转过头。二十步外,李显站在武曌身边,身后是一走廊的女官、宫婢,人数众多,却鸦雀无声。
李裹儿福身,端正行礼,“皇祖母,父亲。”
李显眉头紧蹙,欲张口,又沉默下去。
武曌不辨神色,声音低缓优雅,“何事?”
男子行了礼,负手站着,不见惊慌之色,闻言一晒,却不开口。武曌身侧女官上前一步,附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武曌笑了笑,“六郎,倒越活越回去了,与未及笄的小娘子争口舌。”
李显听得“六郎”二字,更低地垂头躬身,似打定主意不再开口。李裹儿瞧着他,神色怔忡。
“是四娘罢?这人性子尖刻顽劣,原不应教人与他打交道。”李裹儿听出武曌难掩的亲昵,却是对着那六郎。
武曌眉目舒展,似情绪极佳,“来,上前来,莫理那闲人。”
李裹儿屏息上前,武曌轻握住她,掌心干燥温暖,是与帝王威仪并不相衬的柔和,“且抬头,朕今日远远见这春色一瞬,却不及细看。”
李惠儿袖情未饰坦荡抬头,不闪不避。她承着武盟白上投下的目光,耳畔回响与兄长李重润那日手谈时的对话——
“重润哥哥却从未讲过……那位皇祖母的事。”
“缘何想知道?”
“过几日入宫觐见,母亲叮咛嘱咐,只说帝王威仪。然古今称帝女子,皇祖母是第一人,这样的女子,想必有许多不同常人之处罢?”
“看来母亲嘱托我教你谨言慎行,却是极有道理。”
“我又非蠢材,手谈手谈,所谈皆在棋中,离局自然不会多言。我只问这一句,重润哥哥快说,那位皇祖母是怎样的人?”
“皇祖母她……通透心思,慧眼如炬,不欲身处洪流,便翻手掌之。”李重润温和笑道,“约莫裹儿本性便极合她心意,她最喜跳脱无拘之人。讨她喜欢却非幸事……”
李裹儿惊奇道,“这又是为何?”
“一问已罢,莫多探究。裹儿想得这样多,我却只想叫你依旧无拘地在这方天地快活。然……”他声音渐低,随风散去。他眉宇不染愁绪,依旧是如玉、如清风、如松木。
武婴轻声问道,“顷刻心思重重,怎不见方才飞扬袖色?所思何事?”
“儿在想昨日所读之书。”
武曌打量着看她,“瞧着却非静心读书的性子,读了何书?”
“前几日母亲命我看《女诫》……”
武曌又问道,“有何见解?”
李裹儿一脸的苦恼,“里头全是“谦让恭敬,先人后已……”,实在读不下去。”
武曌正执她手缓步走着,闻言微露笑意,“为何看不下去?”
“从不见要求男子以妻为纲、守在深闺,既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缘何将自己不愿意做之事加诸女子身上?
再者,既是自己的命,缘何交到旁人手里?”
“此番言语倒很不同常人,我且问你。
深闺之中,需尊长言,王土之上,需奉皇命。四娘既志向高远,欲掌己命,可想好如何挣破?”
“儿做不了惊世骇俗的人物,有皇祖母为儿荫蔽,有阿兄阿耶宠爱,纵在闺中亦自在快活。”李裹儿讨好道,“若说,我此刻求皇祖母赐个永不嫁人的旨意,皇祖母可会同意?”
旁边的女官、宫婢目露惊骇,武墨却忍不住大笑起来,俯身抚了抚裹儿面颊,“显,却养了对好儿女。”
李显忙仓皇道,“童言无忌……”
“否也,此子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