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旧事
李裹儿于东宫主持兄长丧事,眸中簇着幽火,“所报何信?”
仆从答道,“郡主遣散府中下人,替魏王理了后事,而后……于房中自缢了。”
李裹儿面无表情的说道,“我知晓了。”
仆从呼吸微屏,看向端坐主位的小公主。
那是一双与自家主母,永泰郡主李仙蕙,一样冷硬的眼。
魏王府,乳娘竹一样立在门口,晃动灯光下,她如一老妪。
“竹妈妈。”李裹儿欲说些话,终只是握住乳娘竹的手,瑟瑟秋夜,他们一道去送李仙蕙一程。
李仙蕙的仪容,被乳娘竹整理得很好,颈用绸系了,掩盖住那道可怖的红痕,她的腹中是已八个月的孩子。
音容宛在。
李裹儿蹲下来,碰了碰她的额头,“姊姊……”她很小声地唤道。
六个月后。
李裹儿坐在房中,绣着一件小小的肚兜,针线细细密密,编织着她愈烧愈烈的心火。
她的孩子已诞下月余,坊间渐有些风语。
相传她与武崇训未婚私通,腹中有孕方下嫁。武崇训怜她昔日受辱,并未多做辩解。
“娘子,又送了补品来。”乳娘冬拿着补品,向李裹儿回禀。
李裹儿问道,“阿耶送来的么?”
李裹儿忆起那日韦氏来见她。对于兄长的死,她并非不怨恨阿耶软弱无力。
韦氏无奈苦笑道,“你父亲虽软弱,却也是他存活于世的法子。”
李裹儿有些疑虑,“可……”
韦氏又说道,“那是垂拱元年,我怀着你,在驶往房陵的马车上,提前觉出阵痛。”
垂拱元年。
韦氏吸了口气,回握住丈夫的手,在阵痛的间隙,冲他露出宽慰的笑容,她敲了敲车壁,马车即刻停了下来。
仆妇高兴的回禀李显,“娘子生了,是个小娘子。”
李显心中又是喜又是悲,当即将外袍脱下,裹住婴儿。
那婴儿不似其他婴孩出生般难看,眼睛黑亮,五官秀美,可见日后风华。
李显便说了一句,“裹于我外袍而诞,叫你裹儿罢……”
“我的名字,原是这样来的。”李裹儿听了这些过往才知道,自己为何会叫“裹儿”。
韦氏叹道,“你父亲对你心怀歉疚,往后就更加疼惜、爱重。
侍卫来报,说向前数里便有猎户小屋,为了照顾你我,你父亲决定前去暂歇一晚。”
韦氏方生产完,被安置在主屋歇息,李显与猎户妻子交谈。
日暮,外出的猎户归家。
猎户妻子已育一子,小郎君不过五岁,跟着父亲打猎归来,对自家护卫重重的院子很是好奇,跑到主屋窗边张望。
那妇人因在孕中,对初生的李裹儿分外有好感,说服丈夫留李显诸人一夜。
韦氏继续说着那段经历,“我感念他们心善,坚持出来一道用餐,那家娘子言谈间提及自己是江南士族出身。
你父亲与那猎户,更是相谈甚欢。”
“江南士族……”记忆如笼重雾,李裹儿生出种挣不脱的焦灼。
两位郎君喝了酒,渐渐话便多起来。
李显在宫中时谨言慎行,不便与臣下或是兄弟相交,难得遇到见识、谈吐皆不凡的人,还是在这山野间。
他不免说得有些多,两人从山间猎物聊到市坊民生又到朝廷之事,李显垂头苦笑,“执弓之人逐鹿,天下之鹿何其多,言之为鹿实则意在天下。”
韦氏大惊,猛地抓住他的手。
李显方才醒悟自己说了什么,他摇摇头,一口饮尽杯中酒,不再多言。
李裹儿问道,“那时阿耶调迁房陵,是暗中行进的罢?”
韦氏点头答道,“是,那时已有人借了你父亲之名起兵,你皇祖母并不放心。
对了,那家的小郎君对你很是好奇与喜爱,连自己的长命锁都赠与了你。”
如有冰水兜头泼来,血气扑鼻,寒冰刺骨,李裹儿打了个冷战,颊上粘腻。
犹如梦境般的中秋夜,着玄衣的鬼魅少年,眼神直晃晃勾在她颈间金锁上。
李裹儿轻声道,“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