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旧事
良辰吉日,宜嫁娶。青宫朱邸翊皇闱,玉叶琼蕤发紫微。
重光门内,武三思着朝服行亲迎礼。鸾车向前,东宫渐掩。
钿钗礼衣似叠嶂,往来显贵皆称贺。
透过金缕缠枝的扇面,裹儿一一掠过那些面孔。李显、韦氏、李重润、李仙蕙……徐彦伯、张昌宗、张易之……
夜昏月上稍,新妇坐青庐。芙蓉织成帐,鸳鸯两相向。雕履并床前,花烛分锦帐。
红烛终燃尽,夜很快便过了。
“妈妈虽为公主乳母,此却非尔府上!”
李裹儿翻身坐起,随手披了件外衣,并未看身侧酣睡的武崇训,她推开房门,“退下。冬妈妈,进来说话。”
“可……”
李裹儿的脸瞬间变得阴沉,“府中以下犯上按规矩该如何罚,自去领罢。”
婢女不甘退下。
乳娘冬握住李裹儿发凉的手,“娘子,大郎……大郎他……”
“重润哥哥?他怎么了?”
乳娘冬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告诉了李裹儿,“大郎他,薨了……”
李裹儿顿息,几乎是仓促地笑了一下,“妈妈别作弄我,重润哥哥怎会……”
“东宫派了人来,说、说大郎与三娘的夫婿妄议朝事,圣人震怒,立时赐……”
李裹儿踉跄半步,乳娘冬紧紧搀住她。她静默瞬息,忽推门而出。
乳娘冬着急的喊她,“娘子!”
那道散发披衣的背影,顷刻不见踪影。
快跑至东宫门口时,有人用力拽住了李裹儿。
南九身着朝服,作张昌宗模样,嘴唇发白,神情空茫,“公主……”
李裹儿看着他问道,“你知不知道?”
南九沉默,垂头,又猛地抬起,眼中满是惊与疼。
李裹儿半趿的鞋,不知何时跑丢了,她一双足赤着,血污斑驳,她恍若无觉。
南九屈膝半跪,颤着手去握那对足。李裹儿向后退了一步,“所以你知道。”
她不肯再看他一眼,疾步跑远,南九仍那样跪着。
东宫头一次这样安静,仆从侍婢远远躲在连廊深处。
正屋,李显伏在韦氏怀中,两个人不知静坐了多久。
李裹儿轻唤了一声,“阿耶……母亲……”
韦氏睁开眼睛,“去见你兄长。不许哭。这是你新嫁第二日。”
李裹儿扶着门框,无法抬足踏入那堂中半步,“儿知晓了。”
李重润仰卧床上,风华未减,只是嘴唇泛了些白。
他惯常温热的掌放在身侧,犹有风骨,似乎仍然能拿起棋子,笑着说些旁人不懂的禅语。
李裹儿整个人发着抖,连牙齿都在打战。
“重润哥哥……”她唤得很轻,俱是从喉骨里挤出来的气音,“重润哥哥,这是我新婚第二日呢。阿娘不许我哭,我不会哭的,新妇子可不能随意落泪。回门时,武崇训要是对我不好,重润哥哥就替我教训他,好不好?重润哥哥,待洛阳过了冬,我们去长安赏春罢,去瞧瞧你往日所言可有误。”
“……重润哥哥。重润哥哥,你就这么的,想以阿耶失去嫡长子、继承者的代价,教皇祖母放下心么?你就这么的,想让我避开祸端,好迫不及待在我新婚第二日死去么?”李裹儿捂住脸,抑制不住般,发着抖,笑起来。
太荒谬了。
她的重润哥哥,先帝亲封的皇太孙,艳绝皇都的郎君,就这么死于一杯鸩酒。
她惊艳才绝的兄长,才十九岁。
明年,待到明年他便及冠了。
她笑得喘不过气,伸手捂住嘴咳嗽起来。掌心濡湿,是血。
这便是不争,这便是求全,果真求到头来,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