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旧事
公主被掳一事便消融风雪中,再无声息。赐婚圣旨如躲冬的春燕,落入李裹儿掌心。
“娘子,奴这就去求郎君……”
“冬妈妈,皇命不可违。既至府中,父亲定已点了头。”
“此非娘子所愿,大郎定是不许。”
李裹儿合上卷,缓起身下榻,掩唇轻咳。几月前受的寒仍缠绵体内,她裹上冬裘。
“重润哥哥那儿,我自会去的。”李裹儿静立在书房门口,面若霜雪,她轻呵一息,水雾凝结,房门边侍立的仆从焦躁难安。
因贴门极近,书房内交谈清晰可闻。
一道暗哑声音响起,“往日你所为不过避祸,避无可避,何不……”
李重润却叹道,“你应知晓我才是,盛世难得,今上虽手段凌厉,世道却日渐繁荣。
兴亡不过百姓苦,我既知晓,无为便也罢了,又有何资格为一己之欲汲汲营营?”
李重润缓一口气,“时至如今,还有比高阳郡王更好的选择么?”
“你已做决定,又何须问我?”
“朝臣心思浮动,赐婚便是皇祖母退让一步。”
依然是那道暗哑声音,“我可以带她走!”
“去何处?”
“江南……”
“以何为生?
从此抛却安身之所,抛却父母亲属,抛却名讳姓氏,去做天子心中拔不掉的刺,是么?
……而你,又如何逃过师门掌控?你甘愿就此放弃复仇,此生无悔?”
李裹儿将掌心贴在潮冷门帘上,轻声唤道,“重润哥哥。”
那个雪如鹅毛的夜,李重润从武崇训手中接过李裹儿。
他们似乎都未曾长大,仍是天授元年,仍是秋雾细密,仍是重山包裹的房陵。
“我们回家。裹儿,我们回家。”李重润紧紧拥住她,用恒定的、温暖的怀抱,迎接风雪夜归的幼妹。
李裹儿自大警中伸出细幼手臂,穿过兄长的发,搂住他脖颈。如瀑的发覆在她裸露肌肤上,李裹儿将脸也深深埋进去。
那日后,李裹儿推了所有探访,院门紧锁。李重润曾站在门前静候过,终未叩响门环。
李裹儿也有些时日,未曾见过兄长。她出声后,交谈声立时止住。
门帘打起,李重润迎她进屋,脱下她斗篷。
李裹儿坐下,棋盘余残局,屋内不见旁影,“重润哥哥方才所言,我都听到了。
赐婚一事,重润哥哥应推波助澜了罢。”
李重润看着她欲言又止,“裹儿……”
“既已到这般田地,重润哥哥还有比告诉我来龙去脉更好的选择么?”晶莹胜雪的少女细细斟茶。
风雪沥过,她眉若黛柏,颊含琼蕤,艳容脱胎,瑶光高洁。
那日天子含笑抚顶,早作谶语。
“皇祖母说的是,裹儿与她,真有几分相类。”
李重润手捻黑子,残局重启。
“我自幼于皇祖母身边长大,是旧日的皇太孙,更是皇祖母所执之子。
我不愿与祖母对峙,可血脉天生,它盛着何等荣华,就藏着多少白骨。
迁都前,皇祖母命我回房陵,父亲只以为皇祖母宽了心,却不知,彼时朝中正因立嗣一事沸反盈天,皇祖母已在为今日做打算。”
白子落于棋盘上,杀意渐显。
“从未离开宫廷的皇太孙难翻风浪,但放归山野、再无顾虑的虎呢?
如此一来,皇祖母有了可借之名。这便是,抛砖引玉,行一知百,算无遗漏。”
黑子落位,与远避混战、不知何时落下的一颗废子连成一线,困杀势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