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旧事

混乱方歇,又有内官报高阳郡王武崇训与继魏王武延基觐见,武曌应了,又命二张暂避。

李仙蕙连忙起身准备离开,“陛下,儿也退避了。”

“来。”李仙蕙行至武曌身边,武曌牵住她手,让她也在榻上坐下,“瞧着不如妹妹跳脱,却也是有胆识的性子。”

李仙蕙经着武曌打量,柔弱垂首。

“你却不知你父亲,生来怯懦讷言,武既排兄弟之末,文亦乏善可陈。

往日我不知他究竟有何可为,如今看来,却是比我更善养育子女。”

此言锋锐如斧,凌于脖颈上空,逼得李仙蕙抬起头来。

暖阁中,李裹儿紧攥被面,也静静听着,往日灼人的眸子空茫,“原来重润哥哥说的,并无一分夸大……

皇祖母对父亲、对我们一家的猜忌……竟真到了这般地步……”

那几分熟悉的爽朗声音如救赎般,刺破一室沉闷。

武崇训和武延基两人皆向武曌行礼,“陛下。”

武曌不经意的说了一句,“这是永泰郡主,也需向她见礼才是。”

武崇训连忙回应道,“惊扰郡主,实为罪过。”

武延基则是微微的行礼,“郡主。”

李裹儿轻声嘀咕,“他们二人来得竟这般巧……

二武既未对“郡主”名号表露惊疑,便是知晓殿上之事,又怎会不知此时我与三姊姊在此处?

父亲欲将我与三姊姊配给武家,亦正中皇祖母下怀……

两桩姻亲,于父亲是保障,于皇祖母便是把柄。”

外室人声不难辨认,李仙蕙偶应和几句,仍是往日娴静。

“一室之隔,皇祖母如何不知,我若醒着必能听见她方才敲打之语。

话便也是说与我听的罢。重润哥哥,你的长安旧日也是这般,无处藏拙,百口莫辩……

果真是,讨喜不如遗忘……

我真是自作聪明。”李裹儿低声地喃喃自语道。

“公主醒了?太医来了。”床帐被宫婢拉上。

外间脚步人声纷扰,恍惚间有人搭指在她腕间,“启禀陛下,公主体内阴虚火旺,脾胃气滞,平日宜养阴清热,滋阴降火,此非大事,臣开副药方,每日煎吃便可。然公主忧思郁结于心,受激发了低热,倒是益事……”裹儿在被褥间沉下去。

再醒来时,一只干燥温暖的手贴着她前额,如每回生病时母亲的手,“热已退了。”

“母亲……”背后被塞了软枕,李裹儿半靠着,困顿迷糊。

一碗药端至近前,盛着浅浅一匙,她乖乖喝了,岂料苦味直冲天灵,教她神识一清,立时分辨出眼前人,“皇祖母!”

“嘱太医多加黄连,分量倒是足。”武曌温声说道,“好生躺着,我许久不曾照顾半大孩子,如今过过瘾。”

“苦……”性命要紧事全抛诸脑后,李裹儿又回到幼时,眼下这碗药汤方才要命。

武曌耐心地说道,“忍着些,可莫在我这儿哭鼻子,回头你大兄真以为我如何你了。”

李裹儿捏着鼻子喝完,又被塞了枚蜜饯。

武曌皱皱眉,“兄妹心思皆这般重。瞧得出,这些年你可是由你大兄带着长大的?”

李裹儿小声道,“重润哥哥回房陵起,我便多找他下棋讲话的。”

武曌笑道,“甚么不伦不类的称呼……方才听我说了半句话,吓得烧起来,怎不见你胆大了?

初时听你妄语,便知与重润难脱干系。重润可是我身边长大的,就显……就你父亲那样,能带出你这样的孩子倒怪。

至于你姊姊,与韦氏可是一个模子刻的,不过品性更好些,亦沾几分重润的风骨。”

李裹儿张张嘴,蜜饯在舌间滚了两圈,一时懵了。

武曌微微一笑,“且说来听听,方才席间眉眼官司,可是对我那六郎有意?”

李裹儿惊得只差一口咬在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