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旧事

李重润展袖,放下茶杯,起身搀他,“郡王,如今可不能这般称呼。”

武崇训笑着拒了他人相让座次,随意在李重润一侧坐了,环顾四周。

“殿下还是如此谦逊,”武崇训又转向其他人说道,“这位便是当年高宗亲封的皇太孙李重润殿下。”

李重润摆了摆手,“不过是记事前发生的事,无甚可提。武兄若再一口一个殿下,可生分了。”

武崇训点头笑道,“大郎所言甚是。”

张昌宗一手支颊,晃着盏。

李裹儿皱眉,“重润哥哥?”

李重润摇摇头,“无事,是我长安时的旧识。你已饮许多,莫再饮了。”

李裹儿则是一脸的鄙视,“哼,某人酒量甚差,我已胜一筹,无需再饮。”

李重润“语重心长”地说道,“如此争强好胜,可再不能带你出来。”

“重润哥哥何必唬我,对饮又非我提起,怎怪到我头上来?”李裹儿悄声问道,“初时邀我们入宴的,便是这人吗?”

“并非郡王。我倒是觅了些许端倪,今夜总会来的。”李重润点点她鼻尖,含笑饮茶。

绿裙娘子笑道,“皇亲国戚也称客居,小娘子竟戏弄我。”

李裹儿有些意兴阑珊,目光飘荡,掠过席上独饮的张昌宗。

这一宴足到宵禁前不久方止,武崇训言及送他们归府,李重润婉拒了。

席上冷落,只余兄妹二人。

“重润哥哥知道那张六郎身份么?”

“听闻些许,你今夜出了气,莫再将一时意气放在心上。”

“哼……自然不会。”李裹儿才不会怕这些,“重润哥哥等的人好大的架子,不多时可要宵禁了。”

“他来了。”伴着李重润的话音,楼梯处传来声响,来人玄衣裹身,步子惫懒。

“九郎。”李重润今夜终真心实意笑起来,“三年了罢。”

“……好好的酒席,你倒在这儿饮茶。”

李重润无奈的看了一眼李裹儿,“酒都教这馋猫贪尽了。倒是你,怎么一身酒气,从哪里来?”

“不聊要紧事,寒暄甚么……”南九目光随李重润的话投来,如投石入湖。

李裹儿想起那封信,低头又饮盏中酒。

他日还复见,万勿心切切。他日原是今日么?还未问他,这般撩拨,到底何意?

“今夜机会难得,入城后各处视线紧密,不得片刻,九郎可有谈话之处?”

南九随手指了指,“内间。”

“裹儿,且等我二人片刻,莫再饮了。”

李裹儿放下盏,乖乖点头,酒意终垒鲁上来,她颊上置着淡红。

这夜也如先前的夜,夜行人只在梦中出现。

辗转便是圣历元年的夏,这一年,气候格外炎热,人心躁动。

李裹儿疑惑道,“母亲几日间究竟带我去了几家了?”

李重润轻声问道,“裹儿竟是倦了?”

李裹儿皱皱眉,“倦倒不曾…只是……”

韦氏笑骂道,“往日向外跑也是你,如今竟静得下性子来?真如此,与你三姊姊一道学女红去。”

李裹儿突然间便点到了自家兄长的名字,“我……重润哥哥!”

李重润见她祈求目光,忍着笑意,“若非三娘好静,母亲应带她也多出门行走。”

韦氏叹了叹气,“罢了,与这顽劣好动的不同,真带她日日出门,倒是摧折。”

“是了。”李重润向李裹儿举起茶盏,“劳累我四妹妹,多替家中挣面打点。”

李裹儿只窘得面色发红,扑在韦氏怀中怒视他。

韦氏又笑道,“你四妹妹啊,如今当是洛阳城中头一份的好品貌呢,谁家见了不夸,你父亲日日愁容满面,生怕媒人踏破这门。”

李裹儿瞬间就急了,“母亲!”

房中诸人皆笑起来,李裹儿抬起头,却见李重润远眺窗外,他面上露了鲜见的忧色。

李裹儿思忖着,母亲虽这样说,原先却非如此……父亲遭贬谪初归,又曾登大宝,当日觐见已显尴尬地位,如今怎反向家中热络起来?

“重润哥哥,多日未下棋,可要手谈一局?”

“过几日可否?”他笑意下似掩着辨不清的心绪,裹儿趴在母亲怀中瞧他,片刻后低声应了。

夏日的夜来得晚,李裹儿湿着发伏在案上发呆,乳娘冬轻轻替她擦拭,“熏香用完了,娘子想用什么香,奴去领新的来。”

“罢了,不点也无妨。”乳娘冬福身退下,裹儿心念微动,“等等,妈妈去问配香那处要醒神的香,哪种醒神便要哪种。”

待入夜,李裹儿将香点了,盯着月色。外面渐静,她犹豫稍许,孤身来到李重润院中。

李重润屋内仍点着灯,裹儿垂首盯着足尖,心中正踌躇,却忽的心中一跳。

月光将墙影打在地上,恰落她所站之处。直线的黑影上,隆起一大包,竟蹲着一人!

“……!”李裹儿只顿了一息,那影却如知道她发现了自己一般,瞬息消失。

不待她松一口气,口鼻忽被覆住,“是我。”

李裹儿停下挣扎,拿下那松松覆着自己的手掌,转身,“你原是刺客?”

“……”南九沉默不语。

“那你深更半夜,蹲我兄长院墙上作甚!”

“……说来话长。”南九却是言简意赅。

李重润屋中灯却熄了,二人一惊,贴在阴影中藏好。

不多时,李重润穿着整齐出门,却是如南九一般的夜行装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