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忧将岁尽
元和四年二月,永安城。
楚洲地界有一远近闻名的富饶之城,名永安。城内轻赋税,重律法,百姓富足,官民和乐。
孟氏医馆乃是永安城内最富盛名的医馆。不仅是因医术而闻名,更是因孟家夫妇常常济贫扶困的善心。
同往常一般,孟家夫妇在医馆内诊病,其独女孟竹伊就坐在药房内,捧着本医书装模作样地读,书内实则夹个不知名的话本,看得津津有味。
孟父孟母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当取药时便唤孟竹伊从药房内把药称好拿出来。
午时,一个小厮穿着的伙计急急忙忙跑进医馆,边喊着“孟大夫孟大夫”。
“哎呦怎么了这是,慢慢说别着急。”孟母赶忙扶住小厮的肩膀。
小厮喘着气,说:“城…城主夫人病倒了,还请孟大夫去城主府走一趟。”
城主府?孟竹伊闻声从药房探出头来。
“你莫慌,我们收拾些针药这就赶过去。”
孟竹伊赶忙藏好话本,蹬蹬地跑出来抱住孟母仰头道“娘我也要跟你们一起去。”
“我和你爹是去诊病,你跟去做什么?瞎添乱。”
“娘~”孟竹伊晃着孟母的手臂。
“好好好,带你去带你去。”孟母被晃得没办法“但是到了人家家里,你可别乱跑,乖乖等我们。”
“知道啦。”
“竹伊也不小了,你就放心吧。”孟父笑着道。
到城主府门口时,一位慈眉善目的老管家已经等候在门前,正四处瞧望着。
见人来到,连忙迎上来道“二位可算来了,城主已经在里边候着了。”
“那就麻烦您领路了。”
行至正厅,一中年男子正焦急的在厅内渡步,衣冠齐整,面色刚毅。见夫妇两人到来,双眼一亮,上前来将其迎到正厅,寒暄了几句便一同去了别院。
孟母刚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再度叮嘱孟竹伊乖乖呆在正厅,等他们诊完病。
“知道了知道了。”孟竹伊点头应下。
孟竹伊坐在椅上,托着脸对某处发呆,无聊得想就不该跟来。爹娘两人刚走没多久,忽然一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跑到了前厅。
两人目光对视,孟竹伊还未开口。
小男孩咯咯一笑,右手一张,把手里一只绿色的小虫子向孟竹伊掷了过去。
“你?!”孟竹伊从椅子上起身跳开。小男孩瞬间就溜走了。
孟竹伊自小研习医术,因着有时需要一些名贵的昆虫来入药,对于虫子之类的东西并不畏惧,可无故遭此难免愤懑。
“可恶!”孟竹伊咬牙切齿,朝着小男孩逃的方向追了过去。彼时年纪尚幼,她又是闲不住的性子,娘亲的叮嘱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城主府乃一城门面,占地极大,孟竹伊又是初来乍到,对地形完全陌生。而小男孩看样子是自幼在这里长大,左钻右绕的,没几下就跑得没影了。
孟竹伊停下脚步,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四处看了看,四周皆是陌生的地方。
真不应该乱跑的,城主府这么大,我就不该被那小孩牵着走。如果让我抓到他,看我怎么整整他。孟竹伊咬牙切齿地想着。
眼见前方有一个院落,也许会有人在内,她长呼了口气,便直直的走了过去。
踏进院落的门,孟竹伊募然顿住了脚步。
院内四周栽植着几棵木棉树,许是方才有人清扫过,地面上只余几片刚落下的花瓣。
这并不十分华丽的庭院,除了清爽和干净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这院中的少年,衣袂翩跹,剑舞清华,三分清冷,四分温润,明明是白衣清凉的姿态,却使她独独生出一种别样的情愫出来
——仿若面前这少年,虽不远不近看似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温文尔雅,却能让她有种莫名的感觉。和这清晨一般,看似清冷温润,背里却藏着朝霞温暖世间的魄力。
看似柔弱温润,却也是磅礴万千,只是没有半分武者那种强悍的压迫感。加之白衣翩飞如蝶,落花缤纷如雨,舞动间一张清俊的脸若隐若现。饶是她绞尽脑汁,也找不出一分能和他相配的语句。只呆呆地看着。
“何人?”少年话音未落,手中的长剑便气贯长虹般直指向院门处。
“我不是刺客!”孟竹伊从呆滞中缓过神来,下意识脱口而出。
少年长剑一转,孟竹伊只觉眼前白光一闪而过。完了,要尸首分离了。本姑娘我还未及笄便要了却此生,这次第,怎一个惨字了得……
几息后,孟竹伊紧闭的眼皮颤了颤。饶是她脑子思绪杂乱,也觉得好像哪里不对,怎么一点痛感都没有,孟竹伊略带茫然地抬起头。
剑锋入鞘,少年挺拔竣逸地只身而立,眸中含着几分挪揄的笑意,清澈而又温润。
“姑娘想必是为城主府来客,不知如何称呼?”少年清澈的嗓音仿佛三月潺潺的流水,让人沉醉其中。
“小女子孟竹伊,今日幸临城主府,若有唐突实在抱歉。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在下江晔,字归望。”
江晔……怎么听着似曾相识呢?孟竹伊惊讶的瞪大眼睛
“江晔?少城主?”
江晔看着面前的女子,她的眼睛因为惊讶而无意识地瞪大,略有些好笑
“孟姑娘也是永安城中人?”
“嗯,我自幼便在永安城长大。我爹娘都是郎中。”
“令尊可是孟函齐孟大夫?”
“你如何得知?”
“孟家医馆之名传遍永安城,在下早有耳闻。”
“我爹娘今日来城主府行医,我也随着来了。没想到走”孟竹伊顿了一下“……到了你的居所。”孟竹伊有些尴尬地道。这院落离正厅可不近,可真是……
“无妨,孟姑娘可是遇到了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
“你怎知?”孟竹伊愕然地抬起头。
江晔心下了然,颇有些无奈地笑道“那是老管家的孙子,自幼便调皮捣蛋,来了客人便喜欢捉弄,还请孟姑娘见谅了。”
原来如此,看在江晔为他道歉的份上,就不和他计较了。孟竹伊很大度地想到。
“相见即是缘分,不知孟姑娘棋艺如何?”
“精湛谈不上,只是略懂一二。”
“若是不介意的话,可以随在下一同”江晔伸手指向庭院一角的棋桌。
深色厚重的石桌上,黑白交错。
那是孟竹伊第一次和江晔下棋,少年虽正年少,棋路却可看出运筹帷幄之态。他们在这庭院中对弈,闲谈,欢笑。她棋艺一般,和江晔自是没得比,所以每走一步棋,两只眼睛都盯着整个棋盘,仿佛要把所有的棋路都看清。
江晔就只是轻笑着,看着对面的女子皱着眉毛,苦恼的想着下一步棋要怎么走。澄澈的眼中盛满细碎的笑意。
许是目光太过惹眼,孟竹伊极快地落了一子,略带恼意抬起头,正好撞上了少年灼灼的目光。他扬了扬嘴角,执起一子轻轻落下,修长如玉的手指与白棋相衬映。心中有丘壑,眉目作山河。
孟竹伊恍了神。
地上是方才落下的木棉花瓣,天色渐晚,霞光给天地镀上一层金黄。无声的风吹动枝叶,拂乱了少女的心弦。
从紧涩到松动,自无序到涟漪。
曾几何时,
由独奏到合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