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救赎的岁月

张银然就是那个看我仓皇落逃的人,是劝我认清身边人的人,是说我傻的那个人。无论她怎么对我,我就是生不起气来。她说的非常正确,似乎要把我凌迟处死。但她的微笑却总能令我有一种久违的安全感。在我家没体会到的东西,到她这里世界就是另一番风景。

隔壁班的女学霸是她,最优秀演讲奖是她,有最多朋友的也是她。我反思,那我算个什么东西,在她眼中又是个什么东西。想了好久,没想明白,初三就要面临中考,很多事我把它放到中考之后说。

十六岁,我如愿成为我们家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个升入高中的学生。村里人对我们家刮目相看。爷爷奶奶脸上浮现着甜甜的笑容,我从来没见过他们真心笑的模样。正因为如此,我收到了高中的一笔巨款,五百元。小时候,家穷,过年压岁钱只有五到十块,人们大多不富裕,但过年是习俗,必须给小孩。爷爷奶奶当初拿的出那份钱,就靠养老金。

一下子我收到五百元,高兴不得了。这还不止,算上外公给的五百元,是一千元,一个高中生有一千元也是不小的钱啊。我把它们放在手心,没焐热多久。妈妈进来把钱收了起来,你要那么多钱干嘛?我说,钱虽然不是我的,可是我的奶奶外公给的,也就是我的。我对着妈妈说。妈妈看我可怜,拿了三百说,这个给你,不许乱花。

我点点头,领着钱出来,心里窃喜万分。

之后我领着这笔三百元找张银然玩。本来初三就见面少,虽说是一个学校的,可是为了各自的人生大事,我们没有正经地聊过天。整个中考的过程特别简单,坐着一辆公交车,就这样,自己的人生进入下一轨迹。

那个天上的星星梦中告诉他,这才是成人的世界。

我板着指头数自己的年纪,这么算来算去,也就是十六岁。离十八岁还有两年的时间,不知道为何梦如此真实。成人的世界或许是十六岁阶段以来,最为快速的一个阶段,它是过渡期,是走入十八岁人生的必经之路。

找张银然之前,就听说她的故事,令人羡慕。她成为了本学期第一名考入高中的学生。学校为此把她的事迹宣传得人尽皆知。还临时邀请她去参加学校为新一年的学生做演讲的。她到底答应没?我也不知道。

我们相约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地方,那里有各种商铺,买什么都有。整条街这里最为热闹,所以定到这里也挺合适。

她看着我从远处瞭望走进,边招手边叫我的名字,“陈甄别,我在这儿。”她那细嫩柔和的声音,把我的视线从别处移到她这儿。我朝她这边走来,她洁白如雪的皮肤,被太阳照射得发黄了点,依旧冰雪可爱。头发没有扎起来,就像数以万条拖着长长尾巴的流星,耀眼了我的眼睛。她一部分的头发被风吹到了耳朵的另一侧,遮挡住她一点的脸庞。就这样,她喊着我的名字,我看着她。

我笑嘻嘻对着她,“我们好久没见了,差点没认出来是你。”

“很丑吗?”她不经问我这个问题。

我没说话,看了看周围,“这天太热了,我们去那边凉快回。”我指着很远很远处,有一颗巨大无比的树,也叫不出是什么树。那颗树挺拔有力,枝繁叶茂,足够五六个人进去遮掩。她跟着我,我们边走边聊起对方的家庭。

我问她:“听说你得了本初中的第一名,很了不起吗?”

她轻描淡写地说:“有什么了不起的,又不是全市第一名。”

我说:“你当着一个特别幸运的人,说这个合适吗?”

她看着我,竟继续说道:“和你这个特别幸运的人相比,我的故事不值一提。”她说话的语气委婉,丝毫没有误会我的意思。

我顿时不知说些什么?我们便坐下乘凉,回到正题。

我说:“我家总出各种问题,不是因为这件事,就是因为那一件事。从来没有一家人聚过,谁也没那么好心,总有自己的目的。”我长叹一口气,看了看这棵高大无比的树。

她回话:“这事很正常。我家虽然能聚在一起,但关系也不好。面子上做的还行,可有时我觉得特别不舒服,就是感受不到家的温暖。”她这话说得我,我很赞同。

家的温暖是所有孩子和大人共同希冀的,往往也是最得不到的。

我想起自己和爸爸说上次我被诬陷的事情,爸爸听后没有任何表情,说以后注意一下就可以了。我说,不是我做的。他说,我知道。我说,那我要注意什么?难道要向不法分子低头。他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那是什么意思?几个意思?他没回我。我找奶奶说去,结果和爸爸差不多。反正感觉他们都没站到我这边。他们只说别人,不说我。一出了事,别人对我不好,就是我对别人不好。久而久之,这让我想起很多人,比如二姐那样的人,比如李萧然和兰鹏那样的人。我深知,自己无辜,可又能做什么?

我对她说:“为什么人不能简单点啊?”

她回头看我,说:“你想过简单的人生。”

我立马点头回应,说:“难道简单的人生不好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人都有私欲,怎么可能过简单的生活。不过,我其实挺羡慕那样的生活。”她说话露出了浅浅淡淡的笑,令人入迷。

“我也只是期待,有时只要家和睦就行。世上那么多东西,我不可能全得到。”

“你说的很有道理,做你自己就好,那样的人生才令人向往。”她站了起来,看了看那边的一行人,他们为了生计到处拼命,她补充到:“你爸妈关系不好吗?”

我被她怎么突然一问,有点心慌。看着她,又看着她看的那行人,诚实地说:“他们关系一般。”我低着头,用树下掉落下来的小枝画了一个哭脸,它难看死了,没有任何生机。

我问她:“那你们爸妈关系如何?”

她回答我:“还不错,就是有小矛盾。”她看了一下我画的哭脸,偷偷地收起对我的疑问。说起她自己的故事。

她说,她父母是自由恋爱,在那个年代自由恋爱的权利很少,因为大多数是没有读书的人多。男子读书不多,女子读书就更少。而且各家的经济本生也不好,没有那样把所有人都送入学校的能力。所以是男的读书,无论学习怎样,就比女的更受重视。女的不爱读书的早辍学了,爱读书的女的看家庭情况而定。她又接着说,她妈的家庭也不好,所以很早她妈去打工,因为她妈爱看一些书,所以她就找了份书店的工作,而正好书店就靠近一所大学,她的爸爸就在那里上过去。然后两个人就认识,很幸运他们相恋了。但她妈对自己的身份很看不起,她爸嘛,不在乎所谓的身份不身份,先结婚后告知家长。这个事情就这么定了,也没办法。

总之,一切就是那么水到渠成,我听这个故事,也感觉我爸是个英雄。我妈遇到他,这辈子也是幸运的,而我出生后,虽然有小弟弟,但他们对我的爱还是不变的。

她讲故事的逻辑十分清楚,什么时候遇到?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又有结果?都那么有迹可循。像这家人的故事不失为一个丰满的故事样本。

她看着我羡慕的眼神,把头发撩到了耳朵后方,把地上很丧的脸抹掉。她郑重其事地对我说:“会好起来的。”

我信以为真,忽然看到爸爸那次没有向大妈低头的瞬间。那一刻,是真的以为爸爸是爱我和妈妈,只是他困于这个大家庭的束缚。那种枷锁,迟早有一天会结束的。

我站起来,拉着她去吃了碗面。土豆、番茄、胡萝卜以及猪肉做成的汤,加上长长的不会轻易断掉的面条。整个面汤,闻起来香气逼人,看起来是津津有味。我拿起筷子就往肚子里放。她笑我,没吃过东西。我说,来找你我骑了一路上自行车,饿的。

我们两人都笑了。我不自觉地想和她开玩笑,想逗她笑。这是我以前最不想去做又特别想看到的画面。我很肯定地知道这就是我想要的友情,偶尔笑一笑,偶尔哭一哭,偶尔说些心里话,偶尔暗示对方自己有多惨。我们不用刻意对对方隐瞒什么?也不用把对方的事了如指掌。见好就收,是朋友之间的一种相处方式。

可家人之间,又是什么相处之道。我以为是互不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