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救赎的岁月
意外总比明天来得快,所有的人都要面临生死。况且除了生死,一切都是小事。
毕业结束,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却又因为一场意外,而彻底把自己打回原地,但似乎我现在有勇气去接受死亡,接受那个永恒的问题,“谁也不知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来。”
我无数次以为办法总比问题多,可我在得知奶奶去世的消息时,正和张银然吃饭,我们喝着饮料,吃着贵得离谱的美餐,在电话打过来之后,我的脸上立马失去了喜悦。我只是尽力平和自己的气息,对电话那头回话:“我知道了,我会尽早回去,就明天。”
挂完电话,我就颓废地坐了下来。好的心情像是天气变幻莫测,一会变成阴雨天,而我的世界缺了一把伞。我没有在动过筷子,也不再说话,仿佛沉默是应对悲伤最好的答案。
她诧异地问我:“发生什么事了?”
我只是尽量淡然地说:“我奶奶不在人世了。”
她也不说话,直勾勾地看着我。她知道,我的世界又少了一位亲人。
明日的八点,我顺利到家。天空明亮,太阳还没完全显出它的身影,我抬头看着一丝亮光的地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路上,我未说半句话。司机看起来特别爱说话,见我一言不语,问我是否遇到什么烦心事,让我别太在乎,要看开点。我只是习惯性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似乎觉得我摇头,是对他刚说的话表示不解,其实我只是不想别人这时候突然安稳我。
这时,我突然好像大哭一场,谁都拦不住我。
除了哭,我别无选择。除了哭,我不知道如何表达内心的悲痛欲绝。
我扔下行李箱,什么都不想说,但还是忍不住问爸爸:“为什么没有提前告诉我,奶奶病重的消息。”
爸爸看着我,解释道:“你在工作,我们知道你回不来。”
“你为什么那么肯定我回不来?”我带着质问的口气说话,态度极其火爆,声音比平时高了几倍。我心里在假设,如果我回来,就可以见到奶奶最后一面,至少是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爸爸失落地看着我,妈妈安抚我的情绪。
那天,我们回到了故居。那个曾经我们生活过的地方,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辈子的地方。他们从未离开过,很遗憾,这里失去了它们原本的主人,而我们这些继承者,算不上是它们的主人。
木门依旧破败不堪,却上了锁,侧面红色的对联早已失去原有的光泽,变得什么都不是,字难以看清,就算看清也没人仔细去阅读上面的意思。门外冷冷清清,曾经这里有欢聚一堂的老爷子,下午常常唠嗑,我时常厌烦他们的说话声。我看着那个地方,只剩下几块不起眼的大石头,他们又大又重,孤独地放在那儿。或许那些老爷子找到了自己的归属。当我再一次睁开眼,全都消失殆尽。
锁被打开,木门推开,却不再是原来的那个热闹非凡的世界。
映入眼眶的是冰冷的土地和杂乱的院子,梨叶飘落一地,整个院子尽显萧条和凄凉。这里只有我和爸爸,只有彼此对故土的一点回忆。回忆深到心里,常在睡前哭泣不止。我们最后只能说,回不去了,心里感叹一切物是人非。
我杵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我曾在这里留下美好的记忆,也曾痛恨这里的一些人,却不知为何,我恨不起来,也许是爷爷留下奶奶孤身一人的瞬间,也可能是听到奶奶消息的刹那,我就恨不起来了。脑子像电视剧在倒放,那些过去美好的过往,就这样失去所有,令我一时难以相信。
爸爸从后面推了我一下,对我说:“要不进去看看。”之后,他拿出钥匙来,在我面前想放到我手心。我迟疑一会,对自己说:“算了。”
尘埃落定之后,再一次亲临,只会徒增烦恼。
我说道:“不用了,这里变了。”
爸爸一时没懂的模样,也只好把钥匙收回,口中说:“好。”
我看了院子好久,每一个细节都如此深刻。阳光从东方晒过,又到了西方。直到夕阳染红了一片天,金黄色的天空铺陈开来。我起身,决定回去。
故土的风,带着小时候的味道,送走了我。
人们说:“故土难离,所以要留一点念想。”可谁又愿意,舍弃自己的大好前程,去留守一些老房子呢。谁都不会这么做,我也做不到。
在车上,爸爸从衣服口袋掏出一张照片,是奶奶的相片,黑白的,是过去年代拍摄的。照片上的人特别年轻,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我是一眼就认出,照片上的人是奶奶。我略带怀疑的口气,说:“这是耐你。”
爸爸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伸手把照片往我这边靠拢,明显的意思是让我接住。我拿住后,盯着看了半天,奶奶这时候很年轻,如果她在世,我一定让她给我讲故事,好多好多。这时,我明白过来,她从未多说过一句关于她的人生,我好像也从未问过她。她的人生就像雾气,很少显露真实的一面。
爸爸说:“你替我保管吧,我用不上。”爸说完这句话,我忍住想问他的嘴。因为我心里知道比起我的悲伤,他的痛苦远超过我。他在人世间没有了母亲,而是只是失去了奶奶。
我点点头,把这张照片,放到上衣口袋,离心脏靠得近。
可一切都没有结束,奶奶留下了一笔五千元的财产。她生前说过,这笔钱是要留给我的。一旦财产的拥有者亡故,那拥有继承权的人,都想要借机分一点。这让爸爸的确很为难,家再次陷入风波中。
他们的态度一致,奶奶是重男轻女,我是狼子野心。我不知道他们这么说,是如何下定决心的。不过,能看出他们都想得到那笔钱。我厌倦了家族内部的矛盾纷争,我厌倦了自己独自承受的额外痛苦,我厌倦了所有亲人认钱不认人的嚣张跋扈。
我厌倦了所有,所有我准备放弃。这是我的决定,他们干涉不了。
只是奶奶苦了大半辈子,却只留下那点不算丰厚的金钱,也能被自家人夺来夺去。顿时,我对这个家已然失去任何希望,换句话说,我们之间,有时连陌生人还不算。
爸爸理解我的做法,便把剩下的钱一分为三,我只拿了其中的一部分。爸把那笔钱交到我手里时,我正准备离开,和张银然去厦门打工。我没有去过那么远的南方城市,张银然告诉我,厦门是个好地方,是能让我忘记痛苦的地方。
我用剩下的钱,买了一些种子,准备把这里建设成类似乐园的地方,也许只有这样,我才能心安理得离开。空空荡荡的土地上,如果没有植物,就略显冷清。我不想爷爷奶奶找回家,找不见。我先让这里生机盎然,至少不会孤独。
当我拿一粒粒种子,撒下土地,再撒上土壤,把它们盖在上面。我的心就沉了下来,我自己在梨树下待了好长时间,看过日出和日落,看着云朵变来变去,看着夜色渐入佳境。我想,自己只能做这些了。
临走,我见过大姐。她穿着花样的连衣裙,打扮得有模有样,没有了当初小女孩的样子,活生生蜕变成了一个大人。
她依然张口闭口叫我弟弟,我也依然对有她这样的大姐而感到骄傲。是她这么些年,让我能当一次做弟弟的感觉。
不过,从此之后,我不再是弟弟,只是一个人。
我问她:“结婚之后的感觉。”
“还行吧。”她的嘴角上扬了微笑。
我说:“那就好。”
“我听叔叔说,你要去厦门。”
“对,下个月就走。”
“那么快,为什么不晚点走。”
“不快,我们很早就像去啦。”
她听出我说的是我们,而不是我。
她说道:“姐姐知道奶奶去世,但……我们还是……”她没说下去。
我只是告诉她,“是我女朋友想去,我也陪着她。”
“我当时就想这么说的,你有女朋友。”
我说:“对啊。”
“下次带回家看看。”她对我说。
我说:“好,到时候就有喜酒喝了。”
我们两个哈哈大笑起来,很自然可以说些话。我交代自己走了,就没有时间来这里啦。她说:“她会替我保护这里,直到我回来。”她还说:“我知道你心烦,家里这些事情很难一句两句说清楚,我也知道你想走。走了好,可以去更大的世界看看,而我打算不走了,要过好自己的日子。你们也要过好自己的日子,这样才对得起长这么大。”她说话的声音依旧好听,我自以为她说的和我想的差不多。
“借你吉言,不过我会回来的。”我对着她说。
即使远离故土,这里依旧是我的家,那个生我养我的地方,永远不会变。只是我看遍了各种不幸,所以我会过好自己的日子。我开始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我们不能要求别人为了谁去改变,而是尽力去找到自己的生活方式,把自己的日子过好,避免各种意外的接触。即使接触,要懂得分寸,这才能是真正地为自己考虑。
夏末,我踏上去往厦门的火车。票不便宜,为了不让张银然受苦,我买了高铁票,贵得离谱,是慢车票价的几倍。
我下单时,没有丝毫犹豫。我只怕她会从我身边离开,我想起奶奶说:“什么时候找个女朋友回家?奶奶要看。”
我当时还不理她,什么事又提出来。
我现在却想对她说:“奶奶,您放心,我和女朋友在厦门玩呢。”
奶奶肯定会笑着说:“我孙子长本事了。”
我竟暗暗闭下眼睛,不蹭流泪。一旁的张银然,看着我,心疼地说:“你还有我呢。”
我睁开眼睛,看着她的脸,温柔又可爱,像是看到了希望的太阳,洒向我的身体。我的双手慢慢地靠向她,她快速且流利地把我的手握住。我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欢喜,她的手心带着一丝冰凉,却生出一种微弱的热度。我们看着窗外的房屋,发现走了好长时间,连房子都不太相同。高耸的山坡上,似乎有庙宇,我赶紧对它许愿:“不要让我身边的人离开我,我不想要再有人离开我。”
高铁速度极快,跑了过去,我却往后看。
“你在看什么?”她清脆的声音到了我的耳朵。
“我在看我们的未来。”我说道。
“那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她问我。
我说:“等下次回家,我们就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