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和你说以后

就这样苟延残喘地活下去吧。

……

这是她在便利店工作的第二个月。店长人很好,不仅不介意她的过去,还给她找了一个住的地方——哪怕只是个杂货间,也比刚出来的那几天睡公园长椅好。

家呢。她没家回。

……

“诶?小贺,越来越精神了嘛!”

由于常年不见阳光,又常常吃不饱饭,她又瘦又白,再加上个子不太高,简直像个营养不良的孩子。正因如此,哪怕店长比她还小两岁,却总喜欢以长辈的姿态来与她说话。

“嗯,店长。”贺枷芫对上店长欣慰的目光,轻点了点头,想笑一下,只扯出一个奇怪的笑容。

店长连连摆手,后退了几步,嘴里念着:“你还是别笑了……就这样吧,反正我已经习惯了……”

贺枷芫呆呆的立了很久,直到有人来付账,她才从回忆里抽出身。

……

简行。

一定是。

她不会认错的。

贺枷芫死死地盯着站在货架前的那道颀长身影。

他没怎么变,一样的意气风发。不对。更甚。

他没看见她,还是……没认出她?不过,她现在这个样子,他估计也认不出来。他今年……快三十了吧。那应该结婚了吧。不知道他的妻子是什么样的呢。他们会很幸福吧。

“结账。”

男人突兀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她的天马行空。她伸手去接简行手里的咖啡,对方却不松手。

“阿芫。”不似刚才的淡漠,声音里明显多了几分颤抖和不可置信。

她猛地后退,不敢抬起头,低声道:“不好意思,您认错人了。”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道:“对不起。”

他是在为什么说对不起?认错人?还是认出了她,让她想起以前的事情?他就这么顺着她说,像很多年前那样,不论她说什么,他都应一句“好”。他永远做她的支持者。

没有永远。

熟悉的声音让她再也没法装作冷淡,情绪被疯狂搅动,泪水夺眶而出。一只手伸到她脸旁,察觉到她的抗拒,顿住,又缩了回去,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放在桌面上。她低着头无声哭了很久,他一直站着没走。

他想,他终于找到她了。等她愿意接受他,再带她回家。

“小贺?你怎么了?”店长回来看见这一幕,一脸错愕,意识到些什么后,转向简行,厉声道:“你是谁?请你出去。”

简行没说什么,走了。

店长拉着她坐下来,给她擦眼泪。

“店长,我今天想休息一下,可以吗?”

“好,你去吧,这边我帮你看着。”

“谢谢你。”

……

三天后简行又来了。他没再叫她,只自己坐在休息区,一坐就是一下午。

他一连来了半个月。

她偶尔会有点恍惚,好像回到了从前他陪着她写作业那样,怕打扰她,他特意坐在其他座位,却又一抬头就能看见她。

“简行。”终于,她在他旁边坐下。

“阿芫。”他眼神清澈,她能看见自己的影子。

“别再来了,你也看到了,我现在过得很好。”她直直地看向他,好像这样就能看清他眼中的她到底是什么样的。

简行张了张唇,想说些什么,又没说出来,最后轻笑了一声,温声说:“可我过得不好,阿芫。”

“阿芫,我很想你。”

“我不说话,我就坐在这,不打扰你,可以吗?”

“别赶我走好不好,阿芫。”

她几乎溃不成军。

那她走吧。不想再见到他了。

她能去哪呢。

最后她辞职了。

她是一大早走的,简行等了一天也没看见她。

她是真的不想再见到他了。

他就像一个开关,痛苦的开关。一看见他,那些被她拼命藏起来的糟糕至极的记忆就全部涌现出来。她想忘掉,却记得愈发清楚,只能在无眠的夜里一遍又一遍回想当时每个人的眼神和表情。

……

贺枷芫最后停在一家夜总会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踏了进去。

“你好,我来应聘……”

前台探究的目光让她很不自在。

她停了一下,抿抿唇,接着说:“我来应聘保洁。”

前台愣了一下,领她去见经理。

她成功应聘上了,马上就可以开始工作,也给她分配了不错的员工宿舍。

她每天的任务很少,大部分时间都缩在宿舍里发呆或织围巾。

她也没再遇见他。

这样才是对的。

他那样光明的前途,怎么能被她挡住呢。

……

“过来,陪爷喝一杯……”有个醉汉伸手去捞她,一身烟酒气熏得她想吐。

“我只是个保洁。”她四处看看,盘算着该从哪个方向跑。

“什……什么保洁……保洁就不能喝了?我说,喝一杯……就一杯……”

她的手被牢牢抓住,甩不开。

有人突然出现,冲着醉汉的脑袋来了一拳。

她趁机挣扎开。

她还没来得及问他为什么突然出现,简行就被醉汉操起的拖把击中,倒在她怀里。

她摸到一手血,那醉汉吓得逃走了。

她去找他的手机。屏保是他偷拍的她。

他们坐上了救护车。

……

为什么住单人间?

为什么每天几乎不干活?

为什么关键时刻你突然出现?

是不是……

贺枷芫看着病床上的人,眼底晦暗不明。

……

等她提着饭进来的时候,床上的人已经醒了,睁着双好看的眼睛瞪着她。

“你醒了?”

“你是谁?”

“什么?”不记得她了?失忆了?

“你是谁?我是谁?我们是什么关系?”

“你真的不记得了?”贺枷芫放下饭盒,转身跑了出去。询问完医生再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平复好心情,坐在病床旁,还没开口,床上的人又说话了。

“我们结婚了吗?”

贺枷芫瞪大了眼睛,半晌说不出话。

“不是的……”

“是的,从你一进来,我就感受到了。”

“什么?”

“我想吻你。”简行补充说,“从你一进来,我就很想吻你。我觉得我们起码是恋人关系……所以我们结婚了吗?”

“……没有。”

他真什么都不记得了,整个人像变了个人似的。他以前从来不会这样讲话的。

不过医生说细心照料的话是有可能恢复记忆的。

“是我还没求婚吗?”

“不是。”

“那是为什么?你爸妈不同意?”

“不是的……”

“我爸妈不同意?”

“不是……”

“你不愿意嫁给我?”

“不是……”她猛地反应过来,“不……不是。我们根本就不是恋人。”

“我还没追到你?”

“不是。”贺枷芫不想继续接受他的盘问,干脆拿起饭盒,“吃饭吧,我饿了。”

“好吧。”

贺枷芫在简行的灼热注目礼下吃完了一顿饭,极其别扭。

“你干嘛?”见她去拿他的手机,简行有点紧张。

“既然你醒了,我给你家人打电话,让他们过来。”

“不要,你在就好了。”简行夺过手机,放在自己腿边。

“我要工作。”

“我要你在。”

贺枷芫败下阵来。论不要脸,她真比不过现在的简行。何况她的确没法丢下他一个人在医院。

“那好吧,借我给我老板打个电话。”

“你的呢?”

“我没有。”

“那好吧。”简行把手机递给她。

经理很理解她,同意她请假。

“我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什么?”贺枷芫被这么一问顿时有点摸不着头脑。

“为什么你记你那个男老板的电话,却不记我的?”

“可是现在你自己也不记得了。”

简行瞪着她。

……

他们硬是住了一周才出院。本来三天前就可以出院的,他非嚷着再住几天观察观察,万一留下什么后遗症呢。还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让她去缴费。

“走,回家了。”简行自然地揽住她肩头,唇角上扬。

贺枷芫默默把他不安分的手摘掉。

照着他拿出的门禁卡上的地址找了过去,刚把行李搬下出租车,回头就见他跟保安寒暄上了。

“走吧走吧,你老婆等你呢。”保安冲她挥了挥手,她友好地笑了笑。

“你自己上去吧。”她把包递给简行,眼底有些悲凉。

“我找不到,你一起吧。”简行想去牵她的手。

“不,简行,你知道的。”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简行沉默,本想继续装傻,却在对上她的眸子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苦笑道:“阿芫,什么时候发现的?”

“在你拿出银行卡的时候。我知道你身上除了手机什么也没有。”

“阿芫,我……”

“简行,你为我受伤,我照顾你到出院,已经足够了。”贺枷芫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那家夜总会的经理是你朋友吧。我所拥有的优待都是你给予的。你一直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关注我。”

他想说些什么,却被她打断。

“简行,我很感激你一直记得我。和你重逢我很高兴。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都长大了。以前的事情,就只是以前的事情,不该困住我们的现在。以后,我和你,都会有自己的新生活。你会越来越好的。”

这是这段时间以来她对他说的最长的话,可他宁愿不要。“我们”变成“我和你”再到“你”。她倒是把他们分的干干净净。和那年一样,他只能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却无法上前去问她一句。

他是最没资格让她为他妥协的。

盛夏燥热的风吹散了好多人的梦。

……

门铃响起。

“您好,您订的蛋糕,请您签收。”

今天是她生日,他订的蛋糕没人吃了。

他喝了一夜的酒,浑身都难受得紧,好像有什么东西正从他的生命中剥离出去。

翌日清晨,简行是惊醒的,心下发慌,心中不住祈祷。

“你怎么又来了?”店长一看见他就头疼。

“贺枷芫呢?在你这吗?”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店长两手叉腰,一副护犊子的模样。

“她人呢?”简行几乎是吼出来的。来便利店之前他已经去过夜总会了,她昨天回来收拾完东西之后就走了。她没地方可去的,只能来这里。

许是被他的情绪感染了,店长也有点慌了,忙带他去杂货间。

“钥匙呢?”

他知道已经来不及了,但还存了一丝希望。

万一……

万一只是他想多了呢。

咔嗒。

他突然没了力气。

他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说好要带她回家的。

他推开门,她躺在椅子上睡着了,右手边是没织完的围巾。

他单膝跪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

“阿芫,嫁给我吧。”

“我一直没告诉你,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好喜欢你。后来公交车上的偶遇是我制造的,为了认识你。”

“其实那天你一转身我就后悔了。”

“阿芫,我等你很久了……”

“你愿意嫁给我吗?”

“没关系,阿芫不愿意的话,就算了,都听阿芜的。

“阿芫……”

“这惩罚太重了……”他哽咽着。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