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缘志异
夜色如墨,月影清明。
深夜之中东始山上忽然风声大作,鸟兽之声四起,小河村里有几户人家点起了油灯,更有出门四下张望的,其中一人正是学塾先生白贺。
白贺这一夜也未入睡,一直坐在桌案之前研习古籍,分散心思。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睡意,东始山上却突生异响。
……
东始山上。
“护法,好些了吗?”
说话之人是后来赶到的张虎。
他二人先前被绑在树上,站得高,曝露在冷风中,又不能动弹,而树皮冰冷且坚硬,时间一久浑身便又酥又麻,后来自断系带,休息之后才竭力追上。
到了此处,却见正坐在树旁调息的护法和已经跑远了的张衡。
“已无大碍,那崽子往哪儿跑了?”余峥吐了口气,脸色盛怒,道。
赵龙打探一遍周遭的环境,又去几丈外的小河捧了一汪水来,一边道:“看样子是往东北方向的山道跑了。”
“护法,是被玄阳花所伤?”紧接着,又有一人说话,便是张虎。
他早于赵龙到达护法身旁,方才护法被震开,以肉体之躯撼大树引起鸟兽逃窜的磅礴场面,他看的清清楚楚。
“那玄阳花真不愧是异宝,我那一拳怕是寨主也无法硬抗,但当时还没近身,浑身力气就被吸干了。”
余峥在数息过后,劲力恢复了七七八八,此刻却面露难色,仍有后怕。适才那玄阳花若是被死对头用了,怕是连调息的机会都没有了。
“竟有这么邪乎?”赵龙表面上诧异,心下正庆幸自己没有起正面冲突,片刻间又想到了什么,道:“据寨主所说,这玄阳花变幻莫测,效用无穷,若是被外人参透了其中奥妙……”
三人想到这一层,无不面露惧色。他三人对玄阳花所知甚少,这一次借着奉命取宝的机会,才多问了一些消息。
“走,继续追那小崽子,势必夺回玄阳花。”四下安静,余峥忽地朗声说道。
其实他说出这话也是心有余悸,更别提张虎和赵龙了。
张、赵二人在寨中无名,为人又低调,就算交上玄阳花怕也得不了财权,更别提如今局势不佳,若是丧了命,那才是不值。
余峥见身侧两人一言不发,表情凝重,心思都写在脸上了,便拍了拍二人的肩头,道:“你们的想法我也知晓,我当年又何尝不是这样的,你们跟我数月,劳苦功高,我若有饭吃,定少不了你们的。”
余峥自然能理解他二人心思,可如今任务在身,振奋士气才是最重要的。
“护法言重了,您的救命之恩我们一直铭记。”二人恭声敬道。
张虎、赵龙当初离乡打拼遇上贼匪,生死之际承蒙余峥才留有一命,如今又听他言辞真诚,推心置腹,心里也是感动得很。
“走,下山!”
“是!”
……
东始山山脚下。
张衡斗过余峥之后便将玄阳花收入怀中。
这一路左顾右盼,原本从刚才的位置到山脚下仅需半刻,他这回整整走了一刻才出东始山,直至出了山道口,身后才又有了些脚步声。
这条山道,张衡平日里与学塾的同伴也有来过,但是不曾下山走远。
只见周遭是一片荒地,人迹罕至,杂草丛生,更显凄凉。
张衡下了山后,已是疲惫不堪,又跑出二里远,现下躲在一处土坡的坳洼下闭目养神,不消片刻,便沉沉睡去。
怀里的玄阳花不知何时也恢复了平静,黑芒内敛,微光流转,仿佛贴身感受到温暖的气息,逐渐收了戾气。
……
余峥、张虎、赵龙三人跟随张衡的脚印下了山,入目之处杳无人烟,连寻人的方向都无从选择。
“护法,下一步怎么办?”张虎、赵龙先在四周转了一圈,问道。
只见周围除了杂草荒木便再无其他。
余峥蹲下身子,借着月光仔细看了看身周几个方位的野草,直至看见西北方向的草尖普遍低垂且经过重物压迫,这才起身说道:“往西北走。”
三人打起精神,刚走出几步,忽闻身后有一人声悠悠而来,清晰分明。
“三位,请留步。”
三人闻声转过身去,只见三丈开外有一人正站在山道口,月光照见他半个身子,竟是穿着一身睡袍,却是瞧不清脸。
“阁下是?”余峥上下打量来人后,首先发问。
身旁的张虎和赵龙神情凝重,随时准备御敌。
这人悠悠向前走了几步,月光如一层轻纱罩在他的睡袍之上,但见面容清瘦俊秀,未梳青丝,面露微笑,赫然正是白贺。
“只是一介书生,方才被山里的动静惊醒,想着出来看看罢了。”白贺微微一笑,说道。
白贺只穿一身睡袍,在这荒野之中,时有寒风拂过,衣摆猎猎作响,而他却纹丝不动,只是默默地盯着眼前三人,一脸温和。
“阁下叫住我三人……有什么事么?”余峥语气顿时颇为和善,问道。
余峥刚受了惊,又在这夜深之时的荒野遇上这打扮怪异之人,不得不谨慎应对。
“敢问,可曾在山上见过一个孩子么?”白贺神情甚是亲和,反问道。
他适才在屋内听到异响之后便上山查看,却只见树下一把卷刃的斧子,白贺自然是认得这是张衡的,这才一路追来寻人,恰巧发现沿路的脚印和这三人的行踪,便有了现在的局面。
“并未见过。阁下若无事,我三人先走一步。”余峥矢口否决道,心底也慌了起来。
饶是他修为过人,可这荒无人烟的寂静场中有人突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身后,又怎么会是等闲之辈?
果不其然,只听这睡袍男子幽幽说道:“阁下方才受了伤,可还能运功施法么?”
白贺这一句看似绵软无力,实则势如惊雷,余峥不禁眉头紧锁,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却是死死地盯着身前。
张虎、赵龙面面相觑,已然从怀中各取出一柄短匕,刃端银光闪闪,看似锋利无比。
“在下并无恶意,但愿阁下告知。”说罢,白贺微微作揖,甚是恭敬。
“护法,你先走,我二人拦他。”
说话间,张虎、赵龙已挡在余峥身前,短匕凌空刺出,不等余峥回应,已向白贺刺去。
“别!”余峥心急之下脱口叫道,却是留人不及,只见两名随行已然飞身上前。
白贺随身未带任何物件,此时两口匕首已至身前,顿时凶光毕露,眼见着便要刺入胸膛,只见他右手袖口上下一挥,一股劲风随身周四散开来,那二人逆风而行,却是停滞在前,力道丝毫未进,紧接着便随着身下野草被这无名飓风卷在半空之中。
这时,白贺脸色一凝,口中诵道一句口诀。
“……斩妖缚邪,杀鬼万千。”
这一句蕴含无上道法的口诀,但那二人身陷窘迫,却是只听见最后一句,只被这紧接着的一番景象惊得张目结舌。
刹那间,荒地之上风声大作,苍穹为之变色,如冤魂哀嚎,如野兽咆哮,但见四周细微草木连根而起,无尽沙石随风飞扬,这一方窄小土地恍如炼狱一般,天地间一片肃杀。
白贺口中念念有词,右手连握法诀,只见无名飓风刹那间便到了余峥身前,那二人凌空盘旋数圈后,才被轻轻放下,随即这阵不知所起的邪风却又凭空消失了。
苍穹之中云层寥寥,竟是如水一般清澈无比。
余峥在远处瞧得清楚,这术法前所未见,睡袍男子在挥袖之间竟已施展法诀,随意役使如此强劲的自然之力,怕是大半个独龙寨都不能与他为敌。
晃神之间,张虎、赵龙已从地上站起身子,却只是衣衫上多了几道撕裂的口子,正一脸不知所措地看着兀自失神的余峥,口中呐呐道:“护、护法……”
只见飓风散去之后,白贺向他们走近了几步,神色肃然,缓缓说道:“二位短匕上刻着‘独龙’二字,想必效力于独龙寨。据在下所知,独龙寨早年间已向官府立誓,不再扰民。”
余峥被白贺这话一惊,顿时定了心神,却见他眼神之中,看似平和,实则凌厉。
“多谢先生手下留情,我三人明白先生的意思,即刻告退。”余峥恭声道,说着又暗示身旁二人照做。
他心中自然知道白贺的话外之意,当下更是心惊胆战,若在犯难,定是死路一条,又道:“我们猜想那孩子应是往西北方向去了。”
说罢,余峥对张虎、赵龙使了个眼色,三人转身便往独龙寨的方向去了。
“若是日后再来发难,在下定会登门拜访。”
荒野之中,竟有余音缭绕,这一声中气十足,又惊起几处飞禽走兽四散逃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