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若浮云

回京城的一路上,二人虽都知道彼此那点龌龊心思,但都未挑明。

云珠也履行了她的话,平日里伺候着沈信川,闲下来也会帮军中伙夫做饭。

照样是苦,甚至比在贺府还苦。她有天忙到三更天才睡,她甚至后悔从贺府出来。

不过睡一觉就不后悔了,原因太过复杂,不过说到底也就是一个沈信川罢了。

但也有欣慰的地方,沈信川也不是个只知道压榨人的长官,他有时候看云珠实在辛苦,也劝她休息,会拿些好吃的给她。

看到没,这才叫谋略,云珠见沈信川那样,干活更卖力了。

半个月后到了京城,云珠也就到了沈府。

沈府比贺府还大,里头的人也更多。沈信川忙着要去见国君,就让云珠自己一个人待在了沈府里头。

活还没安排好,舟车劳顿,也该歇息歇息了。

云珠听带她路的管家说,沈府有四个主子,两个姨娘一个夫人还有一个老夫人。

管家说了一堆,云珠也没怎么听懂,约莫是家规森严,要时刻注意。

云珠一路上还听到有丫鬟在偷笑自己,显然是知道了自己追军队的故事。

管家把安排云珠在了一间房里,是个有些旧的屋子,显然被人打扫过,但打扫的不用心,只是显眼的地方弄干净了。

云珠甚至在床脚见到了蜘蛛,她也不在乎,掸了掸,先睡了。

连夜赶路,昨日才睡了一个时辰。

她睡觉极浅,也是训出来的,睡得沉没听到主子命令就得挨骂。

她一睁眼,见到了个小丫鬟,比她小了两三岁的样子。

叫楚铃,说是沈信川回来了,让她一同去吃个饭。

她到时沈信川已经坐好了,这是把她当成了客了。

她在沈信川介绍下也认识了人,沈夫人长得不怎么好看,不过还行,说话也是装腔作势的仁慈。一个姨娘姓秦,长得也不怎么好看,甚至不如沈夫人,声音好听,估计是唱曲儿的。还有一个姓南,长得白净清秀,看上去应该最小。老夫人则是壮得很,感觉比云珠她自己还壮些,面色红润,应该能活挺久的。

这饭吃的有些尴尬,自然是因为云珠这暧昧的身份。而云珠个人则是还要加上一个从未和主子一起用过饭,拘谨,小家子气。

老夫人还训诫了几句,说得云山雾罩,云珠没放在心上,都是些虚的,她不在乎。

有些人的教训不是你做错了什么,更多的是他认为你做错了什么。

谁的话都不是金口玉言,只有违反了实实在在会带来麻烦的才值得留神。

那天云珠回去的时候又听到了不少闲言碎语,她听清了一句,说她睡了一整个白天。

有些人的指责,不是你真睡了个觉为人所不容,而是寻个由头罢了。

她们讨厌的是云珠的出生和她逾越世俗伦理的所作所为。

那天,沈信川在沈夫人处歇息了。

云珠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

沈信川的职务似乎变了变,不再天天往军中跑,反而当起了文官。

不过大抵是官运昌隆的,沈府来的客人不少,官员们也敬重他,至少表面上。

云珠的身份大约就是沈信川的大丫鬟吧,替他忙着些琐碎的。

不算很忙,偶尔也能偷个闲。

沈信川也会给些赏赐,出手也大方。不过云珠还是习惯把钱攒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偶尔,极少数的,云珠把东西拿给沈信川和沈信川把东西拿给云珠的时候,他的手指与她的手指会触碰到,那是片刻温存。

一日,云珠替沈信川整理书籍,发现了本藏在架子里的,看上去比别的书新好多。

云珠便问沈信川为何如此。

沈信川说,这书中的插画他爱极了,怕多看毁了书,便珍藏了起来。

好的东西,心爱的东西,当然要小心谨慎对待,不可随意处置。

云珠若有所思,她翻开书看了起来。她觉着一般,这书的画儿也就那样。

又不是真的只是个丫鬟,沈信川摇摇头,随了她。

自大胜归京后,沈信川一路扶摇直上,爬到了丞相之位,时年三十又七,可谓佼佼者。

也是在沈信川当上丞相的那年冬天,二十岁的云珠认识了容王之子,裴镇钰。彼时裴世子十七正大好年华,风流倜傥,意气风发。

初见是裴镇钰来沈府拜见小姑,沈夫人白芳琰为荣王妃亲妹。

裴镇钰知道云珠和沈信川的那点关系,恰好那日沈夫人抱怨了几句恩爱不如旧年,裴镇钰便决心教训下云珠了。

云珠正走着呢,便看到了裴镇钰。

少年人高挑,艳色衣裳,唇红齿白,生动勾人得很。

云珠看痴了。

于是裴镇钰就看到云珠呆呆地看着自己,他以为她吓傻了,清咳了一声。

“你可知道本世子是谁?”

云珠缓过神,她没见过裴镇钰,但猜到了大概,先点头,后又摇了摇头。

“本世子乃容王嫡子裴镇钰!”裴镇钰看着云珠那张没什么神情的脸,有些觉得不自在,又道:“你倒是让本世子好生佩服啊!”

云珠嘴巴不该块的时候快,道:“世子过奖,奴婢分内之事罢了。”

裴镇钰:……

“你别装傻,你与姑父的事情全城皆知了,你让姑母受了不少委屈,本世子今日饶不了你。”

云珠难得笑了下,她是真无语,她待沈夫人也是尽心伺候,沈夫人要十全十美她也没法子。

云珠知道在沈府裴镇钰也不能真怎么样,也不慌,恭顺道:“世子教训的是,云珠日后定不敢懈怠,求世子饶恕。”

老油条了,属于是。

裴镇钰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脸都气红了,正要闹,被闻讯而来的沈老夫人制止了。

老夫人最不缺的就是气势,声音洪亮如钟,先是劝诫了裴镇钰几句,又罚了云珠。

此事便作罢。

云珠虽受了委屈,不过也是意料之中。她来时便想好,这一路曲折。

晚上沈信川回府,听说了白日里的事,便多问了几句。

云珠回曰:“容王世子美少年也!”

沈信川笑曰:“与我比?”

云珠乃实在人,曰:“汝老矣,色衰,不及其十分之三。”

很难说云珠到底有没有借着由头朝着沈信川发泄别处的不满,所说全无,也是不大可能的。

裴镇钰那日受挫后便想着法子为难云珠,云珠却因忍辱负重多年,已经习惯了。

后来一来二去,裴镇钰竟对云珠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云珠起初是不知晓的,后头见裴镇钰隔三差五缠着自己,也不刁难人了,见到她受人欺负还会帮忙,云珠就知道不对了。

少年情动时,两颊满红霞,这心意,怎能不知。

云珠将此事与沈信川说,谁料沈信川问她,可愿嫁予裴镇钰。

是啊,沈信川又老虽然不丑,而且沈夫人也不是好相处的,云珠吃的苦,他也看在眼里。

云珠先是一愣,而后沉声道,她既然跟了沈信川,她便是死也要跟着。

沈信川犹豫了下,抱住了云珠。

裴镇钰的事儿其实也不止云珠看出来了,整个沈府的人都看出来了,不少人说云珠好命,一堆王公贵族稀罕她。

云珠漠视之,她便是有那本事,心不为他人言语所动。

可惜裴镇钰年少,藏不住气,最后竟然闹得公然向沈信川施压要云珠。

沈信川问了遍云珠,云珠朝裴镇钰说了句抱歉。

由于此事闹得太大,容王府与沈府名声俱是受损。但与云珠而言,又是幸事。

与沈信川而言,不触动是假的。

他是想通了,那千秋骂名,他要与她同担。这千秋骂名,与二人而言,又何异于千秋佳话。

自然是,罄竹难书,不可否认也。

自然是,爱意昭昭,不可不从也。

那天,沈信川问云珠,可愿随他去边疆,云珠曰是。

沈信川像国君请命,辞去丞相之位,愿再去军中,为国分忧。

容王与白氏一派施压,国君最终同意。

当时沈信川时年四十,为避嫌,化名怡文先生,于太康三年初秋至玄州城中,携妻一人。